言情小说吧【m.yqxsb.com】第一时间更新《悲镜传》最新章节。
她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他先前不过是注意到了她挂在胸前的镜坠。这坠子是父亲大人给的,小巧精致,镀银的,上面背纹很漂亮,是比翼鸟的式样。这算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因为是父亲给的,花翎和夫人也没敢从她这里夺了去。
“是父亲大人给的。”阿镜怯怯地如实说道。
“将军?”这个答案似乎不在他预想之内,他的错愕又深了几分,“什么时候给你的?”
“似乎从阿镜记事起就一直戴着,父亲曾说是阿镜母亲的物件,但那天是父亲喝醉了。不知是不是母亲留给阿镜的。”
言珏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不起眼的私生女。没再问什么,要过镜坠再三查看之后又还给了她,并叮嘱她无论如何小心保管。
看言珏这样,这小镜坠似乎是个很重要的宝贝。只是父亲大人从来不肯提起阿镜的生母,也不知她是何人,为什么会留给阿镜这个。阿镜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母亲,但是却从来没有机会。
阿镜的生母是父亲在外面的女人,生下阿镜的时候难产死了。是父亲不顾所有人异样的眼光带阿镜回到府上养育。虽然父亲不知道阿镜在这里的遭遇,但阿镜仍然很感激父亲。
阿镜看着手中的小镜子,陷入深深的沉思里。
有信鸽扑着翅膀飞进庭院来,穿过茂密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打断了阿镜的思考。言珏迎出去接了鸽子,取出绑在鸽子脚上的竹筒里装着的纸条。
阿镜好奇地问了声:“有父亲的消息吗?”
言珏的背影半晌没动,像定在了原地。她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又问了一遍:“有父亲的消息吗?”言珏这时缓缓转过身来,阿镜注意到他拿着纸条的手在微微颤抖,表情是震惊的,眼睛好像有一点发红。
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然后就听见他用颤抖的声音说:
“将军他······战死了。”
像一个晴天霹雳炸在阿镜耳边,身边的一切猛地模糊不清,她甚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信上说将军中了鲛人的埋伏,亲卫队几乎全军覆没。
府里也炸开了锅,所有人乱成一锅粥,听到这消息的人有的当场就哭倒在地,有的大喊着去通告夫人和少爷,有的和阿镜一样愣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侯府的楼还在,她的天却已经塌了。
“阿镜啊,吃点东西吧,你都两天滴水未进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嬷嬷好言相劝,端着一碗青菜粥蹲在阿镜旁边。这个嬷嬷是唯一一个一直以来对阿镜还不错的下人了,偶尔晚上还会从厨房里偷偷拿出点东西给阿镜吃,因此阿镜虽然从没吃过饱饭,却也很少晚上饿得睡不着。其他人在这种非常时候都各有各的打算,只有她注意到阿镜的状况。
阿镜目光呆滞,自听到噩耗起,就像丢了魂一样,一个人蜷在储藏室的角落里,那是她平常睡觉的地方。跟她说话她就像听不到,说多了阿镜也只是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以前即使是被夫人下令掌嘴她也没有哭过,现在心里的防线却已经彻底崩塌。
晴雀从门口推开木门走进来,看了看阿镜,阿镜头都没有抬。
“嬷嬷你出去吧,交给我来就好。”
嬷嬷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但晴雀用坚决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嬷嬷把粥放在桌上,躬着腰走了出去。
晴雀走到阿镜正前方蹲下来,用手拨开阿镜凌乱的长发,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晴雀缓缓开口:
“阿镜,阿镜你别这样······父亲死了我们都很难过,可是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不管我们想不想,最冷的冬天已经来临了。我也很害怕,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保护不了你······”晴雀说着说着哭了,哽咽着一把抱住阿镜瘦弱的身躯。阿镜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和无助,她在止不住地发抖。
晴雀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晴雀很用力地看着她,黑亮的瞳孔仍闪着泪光,晴雀带着哭腔一字一句地说:“阿镜,你是我最亲最好的姐妹,一直都是······”话语断断续续,后来晴雀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阿镜反过来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背。
“阿镜······”
“我相信晴雀,我相信你。”阿镜依然淌着泪,但终于是开口说了话,“父亲不在了,你还有我,我还有你,没事的,没事的······”
松开来之后,阿镜努力地笑了一下,尽管比哭还要难看。阿镜尝试着站起来,双腿有些不听使唤,险些跌倒,好在晴雀及时扶住了她。阿镜在搀扶下到桌边,端起那碗粥,左手拿起汤匙,有气无力地说了声:“现在我才突然觉得饿了。”
“阿镜······”
“嗯?”阿镜侧过头望着晴雀,晴雀只是勉强笑了笑,说:“看到你振作起来就好了。”
阿镜笑着点点头,低头尝了一勺,夸张地吐了吐舌头:“哇,好烫好烫。”
但晴雀并没有笑,默默地注视着阿镜喝那碗粥,一勺一勺,直到她喝完。
她眼里有褪不去的哀伤,在那双噙满漆黑的眸子里,有一抹一闪而过的惨淡和悲凉。
不到半刻,嬷嬷进来道:“夫人在催了。”
晴雀看了看已然沉沉睡去的阿镜,叹息般说:“让他们过来吧。”
于是一群下人走了进来,把阿镜抬了出去。其中一个不懂事的还笑着跟旁边人说这是他抬过最轻的人了。惹得后面跟着的晴雀眼泪又涌了上来。
一群人走到回廊,迎面撞上被一群侍女簇拥的花翎。花翎瞧了瞧阿镜,走近了来伸手从阿镜脖子上把镜坠取了下来。晴雀厉声道:
“你做什么?那是阿镜的东西。”
花翎冷冷一笑,语带讥讽:
“死人不需要任何东西。”
晴雀上来要抢回坠子,花翎比她高,抬手让她够不着。看着这个尚且稚嫩的妹妹,花翎摇头作叹:“比起这个小物件,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以后的出路吧。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没人惯着你了。白家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呢,你倒好,还在乎一个外人的小东西。”
晴雀执拗无果,花翎带着坠子扬长而去,晴雀也只好跟着众人继续往外走。一直走到冰雪覆盖的河边,凿开一个方形的冰口,把阿镜装进一个竹笼子,笼子下面系着几块石头。类似沉塘,不过是换成了冰下的河水,水流看起来未动,但其实有暗流和湍急的漩涡。
晴雀紧紧抿着嘴唇,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阿镜从那个冰口扔下。浸入冷水中后,阿镜单薄的衣衫浸透了,瘦削的身材显得脸色格外苍白。但她没有醒过来,任水浸没了她的眉眼、没过了她的额头,她的头发不受控制地在水中散开来,阿镜始终保持着轻松恬静的表情,像是在漫长的痛苦之后终于有了些许慰藉。
晴雀看着她,看着看着泪如雨下,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在这一刻才深刻理解到自己有多么无力,根本保护不了她,只能看着阿镜被吞没。隔着冰面,很快就沉没下去消失不见。
众人说笑着往回程走,仿佛刚刚没有亲手将一个还活着的女孩丢下冰冷的河水。人命在他们眼中等同于报酬,只有出不起的价而已。
晴雀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拔下簪子放在那一块冰上,暗自祈祷着,随后离开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呼啸着飘落,冷冷地吹起行人的衣角。像是一种叹息,太冷的冬天,容不下一滴回眸时掉落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