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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闷热的午后，管奕望着窗外渐散的乌云，突然抱起两个孩子出了门。
起初只是寻常的散步。女儿蹦跳着踩水坑，儿子在她臂弯里咿呀学语。可当铅灰色的云层再次聚拢时，他们已迷失在郊区的岔路上。雨点砸在柏油路面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计时器开始倒计时。
夜幕降临得猝不及防。三人踉跄着走到工地边缘时，暴雨已织成密不透风的帘幕。工棚里零星的灯光像遥远的星座，隔着雨幕闪烁却不可触及。
在废弃材料堆的遮雨棚下，管奕机械地给儿子喂奶。婴儿的啼哭混着雨声，在她耳中渐渐扭曲成刺耳的尖啸。她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收紧——
接下来的场景像被按下快进的噩梦：管奕抱着儿子走进雨里，苍白的双臂掘开湿沙，指甲缝里塞满黑色颗粒。婴儿的小腿在空中踢蹬，很快被沙粒淹没。几十米外的女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当管奕混沌的意识重新浮出水面时，黎明的微光正照在女儿呆滞的脸上。她颤抖着摸向空荡荡的怀抱，掌心的沙砾簌簌落下。
“她才五岁，吓得魂都没了。”余力筌说道，“我问她埋在哪里了，她也不知道。”
听完女儿断续的讲述后，余力筌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有把电钻往里钻。视线边缘泛起血红，仿佛又看见沙堆里伸出的小手。
藏在衣柜深处的农药瓶，在脑海中浮现出幽绿的光。
“那天黄昏时分，我提出一起去找弟弟，”余力筌陈述的语气如同快要睡着，“管奕管奕麻木地点头，但提出要把女儿带着，因为女儿有可能会记得去的路。”
以此为由，余力筌带着管奕和女儿走到了那座石桥上。他的手搭上妻子肩头，感受到她蝴蝶骨的震颤。就在这时，女儿把洋娃娃的头拧了下来。洋娃娃的头滚了下去。管奕趴在栏杆上张望，衣服上沾着泥点。这时，二十米的高度在余力筌眼中缩成一道缝隙。
那一推轻得像是抚摸，却让二十米下的岩石溅起血花。
在得知警察发现了一个婴儿的尸体的时候，余力筌知道早晚会查到他的头上，为了不让女儿暴露他的行为，他做通了公司一个和他有暧昧关系的会计的工作，把女儿藏在了她家里。
那天，小女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肤：“爸爸，沙子里有东西在动。”她的瞳孔放大到几乎占据整个眼眶。
“小女孩现在……”李睿的钢笔停在笔录本上，墨水洇开一个小圆点。
“在福利院。”曹慧合上文件夹，塑料封皮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心理医生说，她整夜整夜地画沙堆……还有从高处坠落的人形。”
解剖室的灯光在凌晨显得格外惨白。龚戍盯着未写完的结案报告，突然把钢笔摔在桌上：“这他妈该怪谁？精神病？出轨？还是……”
李睿没有回答。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恍惚看见三个影子在晨雾中手拉着手——一个哼着歌的女人，一个蹦跳的男孩，还有个小女孩，她的眼睛像两口干涸的井。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余力筌的供词录音正在播放到最关键处。李睿的钢笔突然在“沙堆”二字上洇开一团墨迹——手机在证物袋里亮了起来。
“部里的电话。”曹慧轻声提醒，指尖在玻璃观察窗上留下半个指纹。
李睿摘下手套，橡胶撕裂的声音像声短促的叹息。电话那头是专案组组长浑厚的声音：“案子定性了？”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的哒哒声，像是在同步录入系统。
“嫌疑人全盘供认。”李睿看向单向玻璃后的余力筌，那个男人正用指甲抠着审讯椅上的划痕，“精神病诱发杀子，丈夫复仇杀妻。”
“好！”组长的声音陡然提高，“国运会安保组刚还问进展。”突然压低声音：“你们韩厅长亲自打来电话，点名要给你请功。”
挂断电话时，龚戍正把现场照片一张张钉在案情板上。婴儿尸体、石桥扶手的白灰痕迹、管奕指甲里的沙砾，在日光灯下连成一道血腥的证据链。
一周后的表彰会上，空调出风口飘落的彩带粘在李睿的奖状上。二等功证书的烫金大字有些晃眼，他不得不微微偏头避开反光。
“曹处长该请客啊。”龚戍撞了下刘一鸣的肩膀，示意他看主席台——曹慧正在接过三等功证书，新换的警监肩章在闪光灯下闪闪发亮。
李睿摸出震动的手机，丽市公安局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他弯腰退出会场时，听见扩音器里曹慧的发言突然停顿了半拍。
走廊尽头的窗边，初夏的热风裹着蝉鸣涌进来。刑侦支队长的声音带着山区特有的信号杂音：“又三起少女失踪……手法很像你们刚破的……”
“明天最早一班高铁。”李睿挂断电话，转身时看见曹慧靠在消防栓旁。她手里拿着两份红头文件，其中一份露出“任职公示”的标题。
“宣传处缺个副手。”她递过文件时，指甲在“李睿”二字上留下细微的划痕，“考虑过转岗吗？”
奖章在两人之间的光影里轻轻晃动。李睿看见她眼底映着窗外的香樟树影，像口深不见底的井。
“现场更需要法医。”他最终说。
曹慧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让这个笑容像张精心裁剪的纸面具：“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抽回文件，纸张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对了，小女孩开始接受心理干预了……”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李睿迈进轿厢时，最后看见的是她攥着文件发白的指节。
又一周后，开往丽市的高铁上，李睿翻看着案件简报。失踪少女的照片滑落出来，腕间的红绳与杭市案发现场的纤维样本如出一辙。
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阴影短暂覆盖了照片。车窗倒影里，他看见自己胸前二等功绶带的影子，正随着列车微微颤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