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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怀中的黄绫,只觉掌心发烫。
远处午门的钟声响了九下。
这大明的金融棋盘,已在帝王的茶盏里,悄然落了第一子。
离开养心殿时,暮春的风卷着残雨扑在张居正脸上。
他却浑然不觉。
脚步比平日快了三分。
路过文渊阁时,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竟像是千万两白银在匣中碰撞的声音。
户部执事房的烛火一直亮到子时。
张居正铺开半人高的《天下钱庄名录》,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字号:
晋商的“日升昌”在山西连开十八家分号,徽商的“裕隆记”掌控着江南三成的茶税汇兑。
更不必说沿海那些依附于走私的地下钱铺,如同盘踞在帝国血管里的寄生虫。
去年应天金融危机,二十三家钱庄一夜倒闭。
百姓抱着借据哭死在府衙前的惨状,此刻又在他眼前晃过。
私人钱庄为逐利而设,挤兑时哪管百姓死活?
“来人,取浙江钱庄的鱼鳞册。”
他掷下笔,墨点溅在“资本”“储户”“挤兑”几个朱批大字上。
当值的小吏抱来一尺厚的账册,扉页还带着霉味。
那是从被水浸过的库房里抢出来的。
张居正翻开某页,只见“杭州永盛号”项下用蝇头小楷记着:
“储户七百二十三人,存银合计九万七千两,而钱庄实银仅存一万两千两。”
他猛地合上账册,指节叩得木桌咚咚响:
若无官府兜底,这般空手套白狼的生意,早晚要拖垮整个商路。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丑时三刻。
张居正扯松官服领口,任由夜风灌进衣襟。
他忽然想起今早路过朱雀街,见几个货郎凑在茶摊前嘀咕:
“京中钱庄又在传‘银荒’
咱们这趟卖布的钱,是该换成铜钱藏着,还是……”
话音未落,便被同伴死死捂住嘴。
民间对金融的惶惑,比春雨还要绵密难测啊。
案头的烛芯突然爆亮,他抓起狼毫在宣纸上疾书:
“银行之要,首在信,次在稳,三在通。”
笔尖顿了顿,又添上:“可设‘存银凭证’,许百姓凭票取银,免其奔波之苦;
定‘准备金率’,令银行按存银比例留足现银,防挤兑之患。”
写至此处,他忽然笑了。
若将这些规矩颁行天下,那些靠“空账”骗人的钱庄,怕是要哭天抢地了。
五更的鼓声隐隐传来,张居正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望向窗外渐白的天空。
远处的商铺尚未开门。
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当“大明银行以国库为底”的消息传开。
那些攥着碎银的小商贩、抱着积蓄的农户、甚至连深宅大院里的富商巨贾,都会揣着银子往银行跑。
到那时,帝国的金银流动将如百川归海,尽收于帝王眼底。
他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双腿,目光落在墙上的《大明宝钞贬值图》上。
洪武年间一贯宝钞可换米一石,如今却连半斗都换不到。
新钞若用桑皮纸掺金线,再加上工部的防伪密纹,怕是连神仙都难伪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