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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早上艳阳高照的天气忽地变了脸，太阳缩了回去，大风携着一股寒气刮过，让站在刑场的每个人都忍不住紧了紧外套。
秦晚依路过两个衣着艳丽的女人身边时，她听到其中一个向另一个抱怨：“这样的天气，咱们在家打麻将多好，非要来看什么枪毙革命党。”
另一个女人低声道：“少说两句吧温太太，倭国人要求的，最近的集会有些多，他们肯定也想着借此震慑下这些人。”
“真是有病！”温太太的声音听起来略甜，她烦躁道：“这些人，一天天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集什么会，搞得大家都不安生。”
秦晚依默默的翻了个白眼，靠出卖尊严获得饱餐的人，竟在嘲笑宁愿挨饿挨打，也不愿被人奴役的人，真是可笑。
她刚好看到了站在前排的江巍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江巍然看到她，不甚明显的松了口气，小声道：“那位说你最近有事，我还在担心你来不了。”
他揽了她的肩，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是与她耳语道：“工厂那边好像出了问题，你再不出现，山口要怀疑你了。”外人看起来，二人亲密软语，十分恩爱，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身后又传来了那位温太太不算大的声音：“哎，赵太太，你说，是不是女人还得长得漂亮才行，既能讨丈夫的欢心，又能讨倭国人的欢心。”
赵太太笑道：“你就很漂亮呀，所以温秘书才那么爱你，最近他都快把你宠上天了，日日去你那儿，连那几房姨太太都不管了。”
温太太得意道：“那还不是因为上次那个姓姚的女儿结婚，我机灵，反应够快，要不然老温的头都得被倭国人敲掉。”
赵太太道：“是啊，幸好你临危不惧，带头喊了‘大帝国万岁’，我们大家才知道怎么才能从那鬼地方出来，姓姚的老头真是，太恶心了，非得我们大家都在那儿的时候，展示他的狗屁爱国情怀，他被打死了是活该，还连累我们！”
人群里一直有些窃窃私语，她们二人因着离秦晚依他们不远，所以对话听的格外清晰，她与江巍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厌恶和鄙夷。
只听那温太太不冷不热道：“我这算什么，人家有些人，比我们这种人厉害多了，倭国人根本都没动她，对她说话客客气气的，人家还能一枪崩了姓姚的，来讨好倭国人。心机手段哪样都比我们强，难怪丈夫宠的跟什么似的……”
“别说了！”赵太太小声急道：“人家是少佐面前的红人……”
“呵，红什么呀，”温太太的声音尖利了些：“人家最近告假，少佐到处找不到人，正在气头上呢，能不能过这关还难说，不过嘛~”
她的话语透出一股难掩的酸妒：“谁知道人家跟少佐是什么关系呢？说不定人家某些方面的功夫好，一夜之后少佐便原谅她了呢？”
江巍然听的冒火，忍不住就要转身警告那嘴碎的女人，然而秦晚依拉住了他，传这些话语的，又不止这一个人，今日警告了她，明日还有别人说，到时候可能还会有“她被戳破了真相，恼羞成怒”这一类新的谣言，这种警告，实在没有意义。
然而江巍然的怒火，还是被后面的两个女人注意到了，赵太太怯怯道：“好了好了，说几句就够了。”
温太太哼了两声，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阵轰鸣声传来，本有些喧闹的人群都住了口，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辆倭国的军用卡车由远及近的驶来，靠近刑场，才逐渐慢了下来，却仍带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定睛一看，卡车后面用粗麻绳捆着一个人的手腕，那人就那样被卡车拖着颠簸，身体在地面划出一道道的血痕，一直到汽车停下，他被人解下来，大家才看到，除了满身被刮烂的模糊血肉，他的双臂也完全脱臼了，就那样垂在身体两侧。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惊，空旷的刑场静的只能听到风声。
秦晚依看到程修言穿着那身制服，从卡车的驾驶座上下来，指挥着两个人倭国人，将那位游击队长绑在了刑场的木桩上。
他果然猜对了，倭国人要他亲自行刑。
难得现身的藤原从副驾驶下来，站到一旁，对着人群大声道：“这个人，是个革命党，自不量力的妄图跟我们大帝国作对，他们整个队伍，都被我们抓了，关进了集中营，今天就处决这个队长，这，就是跟我们大帝国作对的下场！望你们引以为戒。”
那位队长身上能看到的地方，没有一块好肉，有些地方甚至骨头都露在外面，穿着衣服的地方，已经被血浸透了，而他的脸，早已看不清长成什么模样。
然而他听了藤原的话，却是勉力一笑，嘶哑着嗓音喊道：“侵略者永远不能成为统治者，倭国人滚出我们的国土，倭国必败，倭寇必……”
他的喉咙一听就是被烫过的，那声音并不大，却在刑场上传了很远，然而不待他吼完，程修言面无表情的一枪托塞进了他的嘴里，用力捣了捣，队长的口腔里瞬间便漫出了血迹，他说不出话来，表情痛苦却坚定的继续呜呜着。
秦晚依听到了人群里传来的抽气声，她瞥到了江巍然隐忍的恨意。
她的眼眸对上了程修言不经意扫过来的眼神，秦晚依闭了眼，她知道，他不愿意自己看到。
黑暗中，听觉更加的灵敏，耳畔是怒号的风声，伴随着棍子打在身上的声声闷响，以及队长时而闷哼，时而惨叫的声音。
即便是不看，也能透过这些惨痛的声音，猜到队长正在经历一场怎样的折磨。
人群里，各种不稳的呼吸声和抽气声，也一起钻进秦晚依的耳朵。
她只觉得伴随着这些声音，尖锐的恨意慢慢刺破了心脏，如一株藤蔓一般长了出来，心脏逐渐被刺得血肉模糊。
队长为了大义，不会停止他的反抗；程修言为了继续潜伏，发挥更大的价值，不得不下手更狠；而人群里掩藏的反抗者们，皆会记住这张为虎作伥的“汉奸”的脸；人群里的真汉奸，却又恨着他能得到倭国人这般的信任……
唯有倭国人，看着这一张张各怀心思的脸，露出了满意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