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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超风与程瑶迦离开云栖山，沿官道向东行去。这日午后，两人踏入一座名为“锦绣镇”的市集。镇子因盛产苏绣闻名，街两旁的绣庄鳞次栉比，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流光，空气中飘着丝线的草木香气。只是镇中心那间“锦绣阁”外，却围满了手持绣品的妇人，与其他绣庄的热闹不同，这里的人群中透着股压抑的焦灼。
程瑶迦勒住马，望着锦绣阁紧闭的朱漆大门，门楣上悬挂的“苏绣世家”匾额歪斜着，一角还沾着墨渍。“前辈，这绣庄像是出了大事，你听，里面有人在哭。”
梅超风侧耳细听，绣庄内传来妇人的啜泣，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还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厉声质问：“那‘百鸟朝凤图’是咱家的镇店之宝，你说丢就丢了？定是你勾结外人，想把绣庄据为己有！”
她指尖在马鞍上轻叩：“进去看看。”
两人挤开人群，推门而入。绣庄内陈设雅致，墙上挂着各式绣品，只是此刻绣架翻倒，丝线散落一地。正堂中央，一个穿藏青绸衫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指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年轻女子怒斥。那女子名唤沈落雁，是锦绣阁老掌柜的独女，此刻眼眶通红，手里攥着块撕碎的绣帕：“娘！您怎能如此说我？爹临终前把绣庄交给我，我怎会监守自盗？”
“不是你是谁？”老妇人怒视着她，“前天你说要把‘百鸟朝凤图’送去府城参展，昨天图就不见了，不是你偷着卖了是什么？那图上的金线是用真金捻的，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围观的妇人中有人附和：“落雁姑娘前阵子是说过，想把老样式改改，说不定是老夫人不答应，她才……”
“我没有！”沈落雁急得声音发颤，“参展是为了给绣庄扬名，我怎么会卖镇店之宝？再说那图是曾祖母亲手绣的，上面有咱家独有的‘盘金扣锁’针法，别人学不来，就算卖了也藏不住！”
梅超风走到挂过绣品的墙面，指尖抚过墙上的挂钩，钩尖缠着几根极细的金线，线尾打着个特殊的结。“这结叫‘同心结’，是苏绣里用来固定金线的，”她轻声道，“结扣紧实，不像是被强行扯断的。”
程瑶迦拾起地上的丝线，发现其中几缕染着淡淡的松烟墨，与门楣上的墨渍颜色一致。“这墨渍像是新沾上的，会不会是小偷留下的？”
老妇人却冷笑：“别装神弄鬼了！绣庄的钥匙只有我和落雁有，门窗都锁得好好的，除了她，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绣品？”
正说着，镇西的李绣娘挤进来，手里举着块绣片：“老夫人，落雁姑娘，你们看这个！今早我在绣庄后巷捡到的，上面的针法像是‘百鸟朝凤图’上的！”
众人看去，那绣片是块残破的凤凰尾羽，金线绣出的羽毛栩栩如生，边缘却有烧焦的痕迹。沈落雁脸色骤变：“这确实是图上的！怎么会……”
老妇人一把抢过绣片，抖着嗓子道：“还说不是你！定是你卖了图，怕被发现，故意烧了边角丢出来！”
梅超风接过绣片，指尖抚过焦痕：“这火是冷火熏的，不是明火燎的，像是从灶膛里熏出来的。”她转向李绣娘，“后巷有灶台？”
“有！”李绣娘点头，“王屠户的肉铺就在后巷，他那灶台烧的松木，烟大得很。”
众人跟着来到后巷，王屠户的灶台果然冒着黑烟，灶膛里的灰烬还带着余温。梅超风让程瑶迦翻找灰烬，果然在灶底掏出个烧了一半的布包，里面裹着几片绣片，还有半枚断裂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个“林”字。
“这玉佩是……”沈落雁忽然想起什么，“是府城的林公子的！他前几日来绣庄，说想买‘百鸟朝凤图’，我没答应，他还留下块玉佩作信物，说‘三日后来取’！”
老妇人却不信：“林公子是读书人，怎么会偷东西？定是你找的托词！”
梅超风望着玉佩断裂的截面：“这玉佩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断口新鲜，像是昨晚才断的。王屠户，昨晚你见过林公子吗？”
王屠户挠挠头：“昨晚戌时左右，是见过个穿青衫的公子在巷口转悠，手里还抱着个长布包，我问他找谁，他慌慌张张地跑了，现在想来，那布包的大小，正合‘百鸟朝凤图’的卷轴。”
程瑶迦忽然道：“我知道了！林公子偷了图，想烧了毁迹，却被人撞见，慌忙中丢下绣片跑了！”
“可他怎么进的绣庄？”老妇人追问。
梅超风回到绣庄，指着后院的狗洞：“这里的泥土有新翻动的痕迹，够一个瘦小人钻进来。再说林公子留下的玉佩，说不定是故意留下的，想让我们以为是外人作案，其实……”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墙角的绣架上，“那上面的‘缠枝莲’纹样，用的是‘双丝并捻’针法，这种针法是落雁姑娘独有的，可线轴上的丝线，却比寻常的粗了半分。”
沈落雁脸色微变：“那是我前几日给林公子绣扇面剩下的，他说喜欢这颜色，我便多给了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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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给的丝线，足够绣出块假的‘百鸟朝凤图’了，”梅超风缓缓道，“林公子根本没偷真图，他偷的是假的。”
众人皆是一惊，老妇人急道：“哪来的假图？”
“在你卧房的樟木箱里，”梅超风语气笃定，“樟木能防蛀，你定是怕真图受潮，早就藏起来了。落雁姑娘说要参展，你不放心，便让她仿了幅假的挂在正堂，想试试她的手艺，对不对？”
老妇人张口结舌，半晌才道：“你……你怎么知道？”
“方才在你卧房外，听见樟木开合的声音，”梅超风解释，“而且你骂落雁时，说‘镇店之宝丢了’，却没说‘曾祖母的心血没了’，可见你知道真图还在。”
沈落雁又惊又喜：“娘！您真的把真图藏起来了？”
老妇人叹口气，从卧房取出樟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幅完好无损的“百鸟朝凤图”，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是怕你年轻气盛，被人骗了，才出此下策，没想到……”
这时，府城的捕头带着衙役赶来，说林公子已在城外被抓获，他供认自己见假图绣得逼真，便想偷去卖钱，得手后怕被认出，才想烧掉，却被王屠户撞见，仓皇逃窜时掰断了玉佩。
真相大白，老妇人拉着沈落雁的手，满脸愧疚：“是娘糊涂，不该不信你。”沈落雁摇摇头：“娘也是为了绣庄好。”
梅超风看着母女和解，轻声道：“绣品最讲究针脚，一针错，满盘皆输；人心也一样，一疑生，隔阂难消。好在这针脚能拆了重绣，人心也能慢慢缝补。”
几日后，梅超风与程瑶迦准备离开锦绣镇。沈落雁送来一幅新绣的“松鹤延年图”，针法细腻，栩栩如生。“这是我用‘盘金扣锁’针法绣的，送给姑娘们作纪念。”
程瑶迦展开绣图，忽然发现鹤翅的针脚里藏着行小字，细看竟是一阙《鹧鸪天》：
“金线盘成百鸟图，一针一线记当初。
心疑如刺缝难密，意解似丝结自舒。
风过巷，月临厨，真容终在匣中居。
人间多少迷踪事，都付银针细细梳。”
梅超风指尖抚过绣线，轻声道：“这词说得好，世间迷踪，终有解时，就像这针脚，纵有曲折，总能缝出圆满。”
两人踏上官道，回望锦绣镇，绣庄的幌子在风中轻摇，丝线的香气随风飘来，带着股温暖的笃定。程瑶迦笑道：“前辈，这针脚里的玄机，倒比江湖恩怨有趣多了。”
梅超风点头，阳光透过绣图上的针孔，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是无数个解开的谜团，在风里轻轻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