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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麓词心录：第三百零五章.四君子笺
第一章 梅影横斜处
云麓山的初雪总带着三分剑意。
煜明推开竹屋的柴门时，雪花正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远处的梅岭已笼上一层薄白。他袖中藏着新写的诗稿，墨色在寒气里凝得格外沉，纸上“寒英逸韵唤春归”七字，仿佛还带着梅蕊上的霜。
“好个‘瘦影凌霜映日晖’，”檐下忽然传来笑声，子衡踏雪而来，肩头落着半片梅红，“我就知道你定会来梅岭，昨夜听雪声时，便猜你要为这初绽的朱砂梅写诗。”
煜明转身，见他手中提着个竹篮，篮里覆着棉帕，隐约透出酒香。两人踩着积雪往梅深处走，枝桠上的雪被惊动，簌簌落在衣褶间。半开的梅朵在雪中更显剔透，玉骨冰姿，正如诗中所写“琼枝翠萼抱香巍”。
“今早来的时候，这株老梅开了第一朵花。”煜明停在一株虬枝盘曲的梅树前，指尖拂过花瓣上的冰棱，“你瞧它生在悬崖边，偏要在这最冷的时候绽蕾，倒像是在跟风雪较劲。”
子衡将竹篮放在石上，取出温好的梅子酒：“你这诗里‘独临峻岭标高节，耻入繁园逐锦闱’，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吧？当年我们在太学，先生讲《楚辞》里的‘朝饮木兰之坠露’，你就说梅与兰皆是草木中的君子，如今看这梅岭，倒像是你我心境的写照。”
酒液入喉，暖意驱散了寒气。煜明望着被风雪勾勒出轮廓的梅枝，想起三年前的冬日，他初到云麓山，也是这样的雪天，子衡带他来梅岭，说此处“无车马喧，有梅作伴”。那时他正失意于仕途，见这株老梅在雪中傲骨铮铮，忽然就动了写诗的念头。
“记得你第一次写梅，”子衡忽然开口，从篮里取出个油纸包，“还是用桑皮纸写的，字里行间都是剑气。后来你说，梅的冷艳不是孤高，是不肯负了自己的花期。”
油纸包里是几块梅花形状的糖糕，咬一口，甜中带酸，像极了梅蕊的滋味。煜明看着子衡袖口磨出的毛边，忽然想起两人在京城时，曾为买一本孤本《梅谱》，凑了半月的盘缠。那时子衡总说：“待日后归隐，定要种满一园梅，与君踏雪寻诗。”
“你这诗的结句‘遥念罗浮幽梦处’，”子衡指着诗稿，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消散，“可是化用了赵师雄的典故？当年他在罗浮山遇梅仙，梦醒时见梅树横斜，你这‘罗浮梦断忆芳菲’，倒是把相思写得含蓄。”
煜明点头，目光落在梅枝间穿梭的山雀：“昨夜梦见在罗浮山下，满树梅花开得如霞似火，有位素衣女子抚琴，琴弦上落着花瓣。醒来后只记得这两句，倒像是梅仙托梦。”
两人说话间，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梅枝洒下，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衡忽然从篮里取出一支狼毫：“此处好景，不可无墨。煜明兄可愿在这梅笺上再题一首？”
煜明接过笔，见子衡已铺好一张洒金红笺，笺上早印着淡墨梅影。笔尖蘸墨时，他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去年你说要学画梅，结果把枝干画成了枯藤，还说‘此乃写意’。今日正好，你画梅，我题诗，如何？”
子衡大笑，接过笔在笺上勾勒。他的笔法依旧粗放，却自有风骨，寥寥数笔，便画出老梅的虬枝。煜明见状，提笔在空白处题下：“雪压虬枝骨更奇，孤芳不与百花期。云麓山中人未老，共听春信第一枝。”
题完最后一字，恰好一阵风吹过，梅瓣落满笺纸，与墨字相映成趣。子衡捧着笺纸，看了许久，忽然道：“当年在太学，人人都道你我该入仕途，谁能想到今日会在这云麓山，对着一株梅，喝着梅子酒，写这样的诗。”
煜明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梅香混着酒香在空气中弥漫。他想起诗里的“玉骨冰姿凝冷艳”，忽然觉得，这世间最难得的，不是青云得志，而是能与知己在风雪中，守住一份如梅般的清傲与坚韧。
第二章 兰生幽谷时
云麓山的春讯，藏在兰草的叶尖。
煜明背着竹篓穿行在幽谷中，晨露打湿了裤脚，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清香。他在一丛素心兰前停下，叶片修长翠绿，花苞上凝着露珠，正如诗中所写“翠叶迎风舒逸态，素心凝露绽芳华”。
“总算找到你了！”身后传来子衡的声音，他提着个陶壶，壶口冒着热气，“今早看你留的字条说寻兰去了，便猜你在这断魂谷。你瞧这雾气，倒真像《楚辞》里‘被薛荔兮带女萝’的意境。”
煜明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株兰草，放进竹篓里垫着苔藓的夹层：“昨夜读《离骚》，读到‘纫秋兰以为佩’，忽然就想起这谷中的素心兰。你看它生在绝壁之下，云雾之中，不与山花争艳，偏偏香得清远。”
子衡将陶壶放在石上，倒出两杯菖蒲茶：“你新写的《咏兰》我看了，‘幽居空谷抱清嘉，纫佩灵均意趣遐’，把屈子的典故用得巧妙。尤其是‘耻共群芳争艳色，独留贞志韵无涯’，倒像是在说我们这些不肯随波逐流的人。”
茶香混着兰香，在晨雾中萦绕。煜明想起三年前，子衡为了移栽一株野生兰草，在这谷中摔了一跤，膝盖上至今留着疤痕。那时他说：“兰草如君子，宁居荒野，不侍华堂，这才是真风骨。”
“记得你第一次在云麓山种兰，”煜明抿了口茶，看着竹篓里的兰草，“用的是从山下淘来的古陶盆，还特意去挖了腐叶土。结果不到半月，兰叶就黄了，你愁得几夜没睡，后来才知道，兰草喜阴湿，不能暴晒。”
子衡闻言，摸着下巴笑道：“那时不懂，只觉得兰草难养，后来才明白，养兰如养性，急不得，躁不得。就像你诗里写的‘素心凝露’，得让它在自然里慢慢生长，才能开出最清逸的花。”
两人说话间，山风拂过，兰草的叶片轻轻摇曳，露珠滚落，打在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子衡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新抄的《兰谱》，里面讲了几十种兰草的习性，还有宋代郑思肖画兰不画土的典故。”
煜明接过书，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上面是子衡工整的小楷。他想起在京城时，子衡为了抄一本《兰谱》，在书肆里站了三天，回来后手都磨出了茧。那时他们常说，日后若得闲，定要遍访名兰，为它们着书立传。
“你这诗里‘香飘远岫传馨韵，影入闲云映绮霞’，”子衡指着书中一幅墨兰图，“写的正是兰草的魂魄。你看郑思肖画兰，根不着土，以表‘国土沦丧，根在心中’，这与你‘耻共群芳’的意境，倒是异曲同工。”
煜明合上书，望着幽谷深处的云雾：“其实写这首诗时，我想着的是你。那年我们在太学，有人劝你投靠权贵，你说‘我宁做幽谷兰，不做盆中花’。如今想来，这云麓山的兰草，倒像是你我的写照。”
子衡闻言，眼中泛起微光，他起身走到兰草丛前，轻轻抚摸着叶片：“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国子监看到有人画兰，你说‘兰之香，清而远；兰之姿，雅而淡’，那时我就想，若有一日能与你归隐山林，种兰、赏兰、写兰，便是此生至幸。”
此时雾气渐散，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兰草上，叶片上的露珠闪烁如星。煜明从竹篓里取出一株最清秀的素心兰，递给子衡：“这株给你，栽在你书房的窗前，每日晨起便能看见。”
子衡接过兰草，指尖触到叶片的微凉，忽然笑道：“当年屈子‘纫秋兰以为佩’，我们如今‘种幽兰以为伴’，倒也不负这云麓山的风月。”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惊起山谷中的飞鸟。煜明看着子衡小心翼翼捧着兰草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珍贵的友情，或许就像这幽谷中的兰草，不必张扬，不必喧哗，却在岁月里静静散发着清香，历久弥新。
第三章 竹影摇风处
云麓山的夏日，藏在竹林的缝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