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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被注销的人生
梅雨季的龙游县像块浸透水的粗麻布,陈默的皮鞋踩过青石板时,裤脚已溅上星星点点的泥点。石桥派出所的档案员抱着厚厚的户籍册放到桌上,纸页间散发出陈年樟脑的气味。
"蓝阿俊,1973年生,2015年注销户籍。"档案员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滑动,"失踪满二十年,按规定......"
"规定我知道。"李建军打断他,目光停留在"注销原因"栏的"死亡"二字上,墨迹因受潮晕开小片阴影,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陈默凑近了看,发现"死亡"二字是后来补填的,原栏字迹被橡皮反复擦拭,隐约透出"失踪"的笔画。
蓝家旧居的木门挂着把生锈的铁锁,锁芯里塞着晒干的苔藓。陈默用手电筒往门缝里照,堂屋正中供着座褪色的观音像,香案上摆着两个粗瓷碗,碗底结着发黑的蜡渍。东墙的报纸糊墙已泛黄,1993年的《参考消息》上,还贴着张褪色的招工广告:"山东招远金矿诚聘采矿工,月薪八百,包食宿。"
"碰不得啊。"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拄拐的老人站在巷口,斗笠檐下露出半张布满老年斑的脸,"蓝家的屋子,十年没人敢进。"
老人姓周,是蓝家的老邻居。陈默递上支烟,老人却从裤兜摸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烟雾在雨幕中凝成淡蓝的雾团。"奔青这孩子......"老人突然用小名唤他,"打小就眼神活泛,初中没读完就跟着镇上的混混跑买卖。1993年说要去山东挖金子,走的时候穿得溜光水滑,谁想到......"
烟袋在石头上磕出清脆的响。老人环顾四周,压低声音:"1995年冬天,有人看见他半夜翻墙回家,脸上有道血口子。他爹问他是不是惹了官司,他说'杀了人,警察在追'。第二天天没亮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陈默的笔记本迅速记下"1995年冬潜回老家",笔尖顿了顿:"周大爷,您刚才说'杀了人',是亲眼听见的?"
"隔墙有耳啊!"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拐杖重重敲击地面,"他爹骂他'你跟雷大明那混球混在一起,早晚要遭报应',奔青说'金矿上出了事,不杀人就得自己死'。后来......"老人的声音突然发抖,"后来雷大明在山东被枪毙了,罪名是抢劫杀人,可村里都传......"
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自行车铃声。戴草帽的中年妇女看见他们,猛地转身就走,竹篮里的茄子滚落在地。周大爷慌忙噤声,哆哆嗦嗦装好旱烟袋,杵着拐杖往反方向走,背影佝偻得像张弯弓。
户籍档案室里,李建军对着电脑屏幕皱眉:"1995年12月,招远市发生出租车司机劫杀案,凶手三人,雷大明和另一个同伙被判死刑,第三个人......"他调出泛黄的通缉令,照片上的男子像素模糊,却有双异常锐利的眼睛,"在逃犯,姓名不详,同案犯供称绰号'小福建',因为说话带闽南口音。"
"蓝阿俊是福建南平人。"陈默将蓝阿俊的户籍复印件铺在桌上,"1993年中专毕业,同学里有个叫邓小刚的,也是福建人。"他突然想起雷小红说的"小邓"称呼,后颈泛起凉意。
下午三点,DNA比对结果出来了。陈默盯着报告上的"99.99%",想起审讯室里蓝阿俊听到"招远"二字时,突然剧烈颤抖的右手。那不是紧张,是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李队,"他拿起蓝阿俊的"死亡证明",纸张发出脆响,"2015年注销户籍时,需要家属提供失踪证明。但蓝阿俊的父母早已去世,谁替他办的注销?"
李建军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当年的户籍办理记录。经办人马国强,时任石桥镇户籍警,2018年因受贿罪入狱。备注栏里写着:"经村委会证明,该人已失踪二十年,符合注销条件。"
"村委会证明......"陈默喃喃自语,突然抓起外套,"走,去村委会。"
村主任的办公室飘着廉价茶叶的味道,墙上"为人民服务"的锦旗褪成浅粉色。主任搓着手赔笑:"蓝阿俊的事,我们也是按规矩办的。2015年搞户籍清理,他失踪满二十年,村里就出了个证明......"
"谁申请的注销?"李建军打断他。
主任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个......时间太久了,实在记不清......"
"马国强收了多少钱?"陈默突然拍桌,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主任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沉默持续了三分钟,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主任终于叹了口气,从抽屉深处摸出个旧账本,翻到2015年那页:"3月12号,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来村里,说自己是蓝阿俊的表哥,给了两千块钱,让帮忙开证明......"他用铅笔圈出一行小字,"当时马警官也在场,说'失踪人口清理是政治任务',就让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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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记下"戴帽子男人"的特征,目光落在"政治任务"四个字上。那个年代,各地都在清理"重复户籍死亡未销"等问题,却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蓝阿俊恐怕早就摸清了政策漏洞,利用"被死亡"彻底抹除自己的存在,转而以邓小刚的身份重生。
傍晚时分,山东招远警方传来消息:1995年劫杀案的卷宗已找到,同案犯供述,动手杀人的是"小福建",因为司机认出了他们的金矿工作服。现场勘查显示,凶手左撇子,这与蓝阿俊审讯时用左手拿水杯的习惯吻合。
陈默站在蓝家旧居前,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从云层里漏出来,给破败的土墙镀上层诡异的金色。他摸出手机,给雷小红发了条消息:"你认识的蓝阿俊,可能在1995年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个顶着别人名字的幽灵。"
手机屏幕映出他疲惫的脸,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巷口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印有"龙游一中"的校服,正盯着他手里的蓝阿俊户籍复印件。
"你是谁?"陈默下意识问。
少年没说话,转身跑入暮色中,书包上的钥匙串叮当作响。陈默注意到他后颈有颗淡淡的黑痣,位置与邓小刚档案照上的痣惊人相似。
回到派出所时,技术组正在分析蓝阿俊的通讯记录。陈默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突然指着一个尾号"9524"的号码:"这个,1995年12月24日,招远案发当天,打过三次。"
李建军接过记录,声音低沉:"通讯基站位于招远市金晖路,正是案发现场附近。"
凌晨一点,陈默在户籍系统里输入"蓝奔青",意外跳出条死亡记录:1996年3月,石家庄某医院,死因"急性肝衰竭"。照片上的男子面容浮肿,与蓝阿俊判若两人。他突然想起雷小红说的"去石家庄开蛋糕店",原来早在二十年前,蓝阿俊就已经给自己安排了一场"死亡",用蓝奔青的死,换来了邓小刚的生。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啼,陈默摸出烟盒,发现只剩最后一支。他点燃烟,看着烟雾在户籍档案上盘旋,想起周大爷说的"金矿上出了事,不杀人就得自己死"。也许当年那个怀揣淘金梦的少年,在某个矿井深处的夜晚,就已经决定把自己的人生兑换成别人的名字,只是他没想到,二十年后,一枚小小的黑痣,会成为撕开他虚假人生的利刃。
烟蒂按灭在堆满报告的桌上,陈默在笔记本上写下:"法律不会因为一个人'被死亡'就遗忘他的罪孽,就像黑夜永远无法真正吞噬星光——只要有人愿意一直寻找。"
晨光中,他看着蓝阿俊的户籍注销记录,突然意识到,这个被官方宣告"死亡"的人,其实从未真正活过。他的人生,从1995年那个血腥的平安夜起,就已经变成了一场漫长的、充满谎言的苟活。而现在,这场偷来的人生,终于要迎来真正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