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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街的晨雾还没散尽时，济世医馆的铜铃已响了七声。洛风将最后一捆晒干的忍冬藤挂在檐下，转身就见儿子洛羽正踮脚够着药架顶层的瓷罐，十八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却把"金银花"说成了"银金花"。
"看仔细了。"洛风摘下片带露的忍冬叶，指尖在叶背脉络上一划，"这对生的卵形叶，边缘有细锯齿，嫩叶背面泛着淡绿绒毛。真正要认的是茎——"他拽过院角那株活苗，褐色枝条上隆起的小疙瘩在晨光里格外分明，"木质茎上这些瘤状突起，是忍冬最特别的印记。"
秦慕伊端着铜盆从后堂出来，鬓边还别着朵刚摘的忍冬花。她轻轻将半开的花苞凑到伙计们眼前："你们瞧，初开时是雪白，晒到第三日就转成金黄，这才叫'金银花'。花心那点蜜露别浪费，噙在嘴里能败心火。"她手腕一翻，将花瓣浸入温水，瞬间漾开缕缕清苦的香气。
"师父，这草在山里到处都是，怎的医馆偏要收带露珠的？"新来的伙计阿柱搓着手上的老茧问道。
洛羽正想抢答，却被父亲用眼神按住。洛风蹲下身拨开院角石缝，那里几株忍冬正缠在老槐树根上疯长："忍冬这东西怪得很，喜阳却耐阴，你看它藤蔓能攀着老树爬三层楼，根却扎在背阴的石缝里也活得旺。但要入药，必得是朝阳坡的——那里长的花苞，绿原酸含量最足。"
"绿原酸？"洛羽摸着下巴琢磨，上次抄药方时见过这三个字。
"就是让忍冬能清热解毒的根本。"秦慕伊取来去年的药志，泛黄的纸页上画着精细的分子式，"还有木犀草苷、忍冬苷这些成分，合在一起能消痈肿、散风热。去年瘟疫时，咱们用忍冬藤煮的汤药，救了半条朱雀街的人。"
话音未落，医馆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青衣小厮抱着个孩童冲进堂内，孩子脸烧得通红，脖颈处肿起的痈疮正汩汩流着黄水。
"洛先生！求您救救小少爷！"小厮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昨儿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高热不退，脖颈上的疙瘩竟溃了脓！"
洛风按住孩童腕脉的手指猛地一紧。秦慕伊已取来银针，在孩子耳尖放了几滴血，高热却丝毫未退。洛羽盯着痈疮处溢出的黄脓，突然想起今早刚晒的忍冬藤："爹，用忍冬！"
"去取新鲜忍冬藤五两，带花的嫩枝三钱。"洛风语速极快，"慕伊，你配酒炙大黄和当归尾；阿柱烧猛火，先武后文煎药！"
洛羽捧着药篓冲进后院时，晨露正好滚落在忍冬花苞上。他专挑那些半白半黄的花朵掐，指尖很快沾了层黏黏的汁液。"记住，茎要选带瘤节的，叶得是晨露未干的。"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风正用柴刀削着藤条上的老皮，"忍冬藤通经脉，花朵清血热，这孩子痈疮溃脓又高热，得花叶茎全用。"
铜锅里的药汁很快泛起细密的泡沫，秦慕伊用竹勺轻轻搅动，忍冬特有的清苦香气混着酒炙大黄的微辣弥漫开来。"再加三钱生甘草。"她对洛羽说，"绿原酸虽能杀菌，却伤脾胃，得用甘草调和。"
当深褐色的药汁分三次喂进孩童嘴里时，日头已爬到了医馆的檐角。洛羽蹲在药炉边添柴，忽然听见小厮惊喜的叫声："退了！热退了！"他抬头看见那孩童脖颈的痈疮处，脓水已渐渐止住，原本烧得通红的脸颊竟透出了些血色。
"这就叫'疮家圣药'的本事。"洛风将最后一捆忍冬藤挂好，阳光透过藤蔓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当年我在秦岭采药，见山民们遇到痈肿，就用忍冬藤捣汁敷，再用花朵泡水喝，三五天准好。后来读药书才知，这草里的木犀草苷能抗渗出，绿原酸能抑菌，合在一起既能消肿又能消炎。"
秦慕伊正用细麻绳将忍冬花串成串，闻言笑着补充："上月王裁缝的媳妇得了乳腺炎，也是用忍冬花配蒲公英煮水，喝了两剂就消肿了。这草最是平和，孕妇都能用。"
洛羽摸着自己抄的药方，忽然发现纸页上"金银花"三个字旁，不知何时被父亲添了行小字："茎叶带露采，花取半开时，性甘寒，归肺胃经，清热解毒，凉血消肿。"檐下的忍冬藤在风里轻轻摇晃，褐色的瘤节上，新的嫩芽正悄悄冒出来。
暮色降临时，那孩童已能坐起来喝稀粥了。小厮捧着谢礼要跪，被洛风拦住："留下两匹细布吧，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他转头看见洛羽正对着药篓里的忍冬花出神，突然问道："知道为何忍冬又叫'鸳鸯藤'吗？"
洛羽茫然摇头。
"你看这花，总是两朵并生。"秦慕伊摘下两朵花递过来，雪白和金黄的花瓣交缠在一起，花心恰好对着花心，"一蒂两花，似鸳鸯对舞，所以民间也叫它鸳鸯藤。"
洛羽把两朵花并排放在掌心，忽然觉得这草比任何药都更懂人间事——看似普通的藤蔓里，藏着能消痈肿的力量；成对开放的花朵中，藏着生生不息的情意。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买忍冬茶的街坊，洛羽捧着药篓迎出去时，脚步竟比往日稳了许多。
洛风见洛羽对着掌心的忍冬花出神，指尖摩挲着檐下忍冬藤的瘤节，忽然开口：“你以为忍冬就这一种？这世间草木，跟人一样，住的地方不同，模样性情也会变。咱们医馆常用的，除了这最常见的‘大花忍冬’，还有几种变种，各有各的脾性和用处。”
他转身走到后院东侧的药圃，那里用竹篱笆隔出了几小块地，每块地里的藤本植物看着相似，细瞧却有不同。“你看这块。”洛风指着一株叶片更狭长的藤，“这是‘灰毡毛忍冬’。它的叶子背面不是淡绿绒毛，而是厚厚的灰白色毡毛，摸上去像铺了层细棉。花朵也比大花忍冬要大些，初开时带点淡紫色，后来才转黄。这变种在南方山地多，耐湿热，咱们用它的花入药时，清热解毒的力道比大花忍冬更猛些，尤其对付湿热引起的疮疡，效果快。”
洛羽蹲下身，轻轻拨开灰毡毛忍冬的叶片，果然摸到一层细密的白绒，连叶柄上都覆着。“那这个呢？”他指着旁边一株茎秆带点紫红色的藤。
“这是‘红腺忍冬’。”秦慕伊走了过来，摘了片叶子递给洛羽，“你看叶背上的小腺点，阳光下能看到亮晶晶的，摸上去有点黏手，这是它最明显的记号。它的花萼筒上还有红色的腺毛，所以叫‘红腺’。这变种喜阴湿，多生在溪边岩石旁，药性偏凉，除了清热解毒，还能凉血止血。上次陈掌柜家小孙子流鼻血不止，我就用它的花煎水加了点茅根，喝了半碗就止住了。”
洛风又指向最角落的一株：“还有‘细毡毛忍冬’，叶片背面是浅灰色的短毡毛，比灰毡毛忍冬的毛更细更薄。它的花朵较小，花期也稍晚些。这变种在咱们大华中部的丘陵地带常见，药性平和些，适合用来做日常的清热茶饮，像春夏之交容易上火，用它的花泡点茶，能防咽喉肿痛。”
他伸手拢了拢几株忍冬的藤蔓，继续道：“这些变种看着像，实则各有侧重。大花忍冬最常用，兼顾清热和消肿；灰毡毛忍冬偏于燥湿解毒；红腺忍冬多了凉血之功；细毡毛忍冬则宜于日常调理。辨药时，不光要看叶、看花，还要记着它们各自的生长习性——灰毡毛忍冬爱南方的暖湿，红腺忍冬离不开溪边的潮气，这些都能帮你分清它们。”
洛羽点点头，再看那几株忍冬，只觉先前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风拂过药圃，各色忍冬的叶片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洛风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