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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北三环马甸辅路上的公交站台吞吐着正午的暑气。
石添在这里转乘上了能直达唐家岭的那趟公交车,他攥着扶手站在摇晃的车厢里,目光掠过车窗上蜿蜒的水痕 ——
这是刚刚一辆用来降温的洒水车工作时从旁边经过溅上的水珠,在玻璃上划出蛛网状的纹路,像极了之前在石景山库房那段时光里丹洋给他洗衬衫时,他随手给她画的侧脸速写。
公交车碾过积水时,他指尖无意识触碰到了斜挎包上的中国结,心里想着:
今天的公交车怎么这么慢呀。
电磁炉的红光在出租屋的瓷砖上投下冷冽的弧光。
丹洋跪在矮凳上,围裙带子松松垮在肘间,露出后颈一小片被面粉蹭白的皮肤。
她掀开锅盖的瞬间,蒸腾的水汽扑上她的眼眸,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却清晰了记忆中上次石添为她煮面时的背影 ——
那时他总说:
“水开三次就熟了。”
此刻她却盯着电磁炉上的倒计时,像在测量心跳与幸福的距离。
被他捏的“奇形怪状”的饺子依次跌进沸水里,有的肚皮朝上露出馅料,像刚学会仰泳的孩子。有的则一入锅就散开了。
丹洋想起昨夜对着百度上搜的视频反复练习的捏褶手势,她不明白,为啥这每一个自己包出来的饺子怎么就和上次石添姥姥包的就不一样呢?
指甲缝里的面粉至今未洗干净。
按照笔记上记的,此时往锅里加一勺盐,可以让饺子不容易破。
她捏着玻璃盐罐的手指微微发抖,白盐撒进锅里时,有几粒调皮地落在手腕上,在汗湿的皮肤上融成细小的晶斑。
十二点十七分,石添从刚停稳公交车上跳了下来。
村口那棵大榆树影子在坑洼的柏油路上织成碎金毯子,他踩着光影奔跑,公文包带子拍打屁股的节奏,与胸腔里的心跳共振。
他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丹洋今早短信里的 “惊喜”,脚步愈发急切,皮鞋踩过昨晚下雨形成的积水坑,溅起的水花沾湿裤脚也浑然不觉。
锅里的水第三次沸腾时,丹洋掀开锅盖,热气卷着面香扑上她漂亮的脸颊。
饺子们浮在水面上,有的已经咧开嘴露出了金黄的鸡蛋碎,像在滑稽地对着她笑。
她用木勺轻轻推动着它们。
此刻电磁炉的风扇声渐渐平息,她利落地将饺子捞进青瓷盘,稳稳当当地端上了小方桌上。
石添的钥匙刚触到锁孔,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
那是丹洋从屋里听到了那熟悉又久违的脚步声。
门打开的瞬间,只见丹洋的发梢还滴着水汽,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煮饺子时的蒸汽还是眼眶里的涟漪。
“哥哥……”
她的声音颤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花瓣。
下一秒,石添肩上的公文包 “啪嗒” 坠地。
一把将丹洋揽入了怀里:
“我想你想得要疯了。”
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奔波的沙哑:
“每天加班到八九点钟,一闭眼全是你的样子……”
丹洋的脸埋在他汗湿的衬衫里,闻到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觉得鼻子发酸。
她攥紧他背后的衣服,指尖触到肩胛骨凸起的轮廓 —— 这一个月他果然又瘦了。
“我也是……”
她闷声说:
“其实我想着去你公司看你的,但是我又怕打扰你……”
石添猛地推开她半寸,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指腹擦过她眼下淡淡的眼影:
“小傻瓜,怎么不告诉我?我就算再忙……”
话未说完,丹洋已经踮起脚,迫不及待地吻住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厨房的烟火气,混着她吃樱桃的甜和未说出口的思念,在彼此交叠的呼吸里碎成珍珠。
窗外柳树上的蝉鸣忽然变得震耳欲聋,又忽然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 ——
咚,咚,咚。
像鼓点,像浪潮,像终于归位的拼图。
不知过了多久,石添才轻轻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过她沾着面粉的脸颊:
“屋子里什么味道?茴香吗?”
丹洋这才想起桌子那满满一青瓷盘饺子,拉着石添的手把他拽了过去,拿起来举到他面前,耳垂红得要滴血:
“快尝尝…… 虽然包得很难看,皮还破了几个……”
石添惊讶地接过这一青瓷盘饺子,另一只手绕过丹洋腰间时,触到她围裙下微微发烫的皮肤。
两人踩着阳光碎影走到小方桌前,盘子搁在木纹桌面的瞬间,他听见她轻轻吸气的声音 ——像春日溪水解冻时,冰棱落入水潭的轻响。
瓷盘里的饺子挤成歪歪扭扭的星群:
大的如核桃般饱满;小的却只比鹌鹑蛋大些;有几个肚皮绽开,露出金黄的鸡蛋碎与翠绿的茴香,像不小心打翻的颜料盒。
石添的目光扫过桌面,落在那本敞开的小本子上。
纸页边缘卷着毛边,铅笔字被煮饺子的水洇过,却依然工整:
“第三步,揉面至三光:手光、盆光、面光。”
旁边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三个问号,另有一行小字:
“为什么我的面团像橡皮泥?”
他指尖抚过纸面,忽然触到几处凹凸不平的痕迹 —— 那是她反复擦改时留下的铅笔印。
再往后翻,是画的简易图示:
擀面杖在面团上滚动的弧线;饺子褶子的捏法示意图;最后一页贴着张便利贴,是凌晨两点的字迹:
“目标:明天一定要让亲爱的哥哥吃到我做的饺子。”
“这个......”
丹洋刚想着伸手要合本子,却被石添轻轻搂住。
她这才发现他睫毛在剧烈颤动,指腹停留在她写的 “醒发” 二字上面,他望着她着说不出话。
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而她看见,左眼有一颗透明的水珠正顺着他下巴滴落,砸在本子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哎呀,怎么哭了......”
她慌了神,伸手去擦他的脸,却把自己脸上的面粉蹭到他皮肤上,她想着开个玩笑来缓解一下石添激动的情绪:
“是不是...... 很难看呀?是被我包的饺子丑哭了吗?我第一次包,其实教程说要......”
石添忽然低头拿起她的手,想吻一吻她为了他忙了一上午的手。
指尖刚触到丹洋的手腕,立马顿住。
她的手悬在青瓷盘上方,指腹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
而曾经那抹总是修剪得精致圆润还带着闪耀小钻石的美甲,此刻竟被剪得极短,露出淡粉色的甲床。
他想起上周打电话时,她还兴奋地跟他说要去做一个樱花图案的美甲,此刻甲缘甚至有些泛红,显然是仓促修剪时留下的痕迹。
“你的指甲......”
他颤抖的声音里透着疑惑,托起她的手,在阳光里仔细端详。
丹洋想往后缩,却被他轻轻抓住。
她看见他睫毛剧烈颤动。故意轻描淡写地答道:
“刚才和面的时候剪的......”
“太长了,和面的时候总沾面粉,剪短之后就方便多了......”
她抿着嘴笑了,手指不自觉地卷着围裙带子,却不小心扯下一根线头。
石添将她的手举到唇边,轻吻她每一片指甲。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味,落在她泛红的甲缘上,像在亲吻一道勇敢的伤疤。
他记得她曾说:
“美甲就是女生美丽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