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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注意到他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也藏着点红土。她突然想起清理滑轮时,在轮轴的锈迹里发现的同样的土——原来刘书吏不仅知道滑轮的事,还亲手碰过,说不定就是他帮张启拆的滑轮,藏进柴房,又跟着往密道运粮。
“张启一个人,运不走那么多粮。”沈砚的声音冷下来,“你帮他记假账,改入库数,再跟着钻密道搬粮,是不是?”
刘书吏的嘴唇哆嗦着,突然看向那副滑轮,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像是怕那铁器开口说话。苏棠捕捉到这眼神,心里咯噔一下——他怕的或许不是滑轮本身,是轮轴内侧那个“卫”字?
“把他带下去。”沈砚挥手时,苏棠看见刘书吏的袖口蹭过案角,留下道淡淡的黄土痕,和密道入口的土痕一模一样。
粮仓里恢复安静后,苏棠走到案前,用指尖蹭了蹭那道土痕。北境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起她袖中那张拓片的边角,“卫”字的笔画在风里轻轻颤动。她知道,刘书吏袖口的黄土只是冰山一角,这背后藏着的,绝不止偷粮这么简单——那个“卫”字,那个锦衣卫的标记,才是真正的暗礁,潜伏在所有线索之下,等着被彻底揭开。
墙角的书架上,账簿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诉说被篡改的数字背后,那些沾着黄土的秘密。苏棠攥紧了袖中的拓片,指尖传来“卫”字的棱角感,她明白,排查才刚刚开始,而刘书吏袖口的黄土痕,不过是通往更深秘密的第一级台阶。
《阴宅线》
粮仓前的空地上突然竖起道黄幡时,刘书吏正提着食盒往账房走。北境的暮色浸着冻土的寒气,他看见三个穿道袍的人围着个铜盆打转,为首的“风水先生”留着三缕山羊胡,眼神却透着股军人的锐利——那是沈砚手下的亲兵小王,前天还在粮仓搬粮,此刻却摇着铃铛,嘴里念念有词。
“此仓地基,正压着阴宅子午线。”小王的声音特意拔得很高,铃铛摇得叮当作响,“子午线乃阴阳交界,动不得土,动了就是掘人祖坟,要遭先人报复的!”
刘书吏的脚像被钉在地上。食盒里的馒头硌着肋骨,他想起三月初七钻密道时,铁锹铲破冻土的脆响,当时张启还笑他胆小,说“底下除了石头就是土”,此刻那声音却在耳边炸响,像有无数只手从土里伸出来,要攥住他的脚踝。
“先生快看!”旁边扮作道童的士兵突然指着粮仓后墙,“那里的土色不对,像是新近动过!”
小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铜盆里的火苗突然窜高,映得他脸半明半暗:“动土动在子午线上,这是要把先人从阴宅里请出来问话啊。”他蹲下身,用桃木剑在地上划出道直线,“从粮仓墙角到西坡老槐树,正好是子午线的走向,谁在这线上动了土,今夜必有报应。”
刘书吏的指尖掐进了食盒提手。西坡老槐树离王守备的坟不过三十步,那天运粮时,他亲眼看见张启往坟边的土里埋了个麻袋,说是“给先人上供”,现在想来,那麻袋里装的怕是没来得及运走的粮食。
“听说王守备生前最护粮。”小王突然提高嗓门,桃木剑在地上戳出个坑,“他的坟就在子午线尽头,谁动了他眼皮底下的粮,怕是要夜夜被托梦问话哟。”
这句话像块冰,顺着刘书吏的后颈滑进去。他想起昨夜的梦:王守备穿着官服站在粮仓里,手里捧着个空麻袋,问他“我的粮呢”,惊醒时冷汗浸透了中衣。此刻那梦境竟和“风水先生”的话重合,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刘书吏也来看热闹?”沈砚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把玩着块玉佩,“这风水先生说的子午线,你信吗?”
刘书吏猛地回头,食盒“哐当”掉在地上,馒头滚出来,沾了满地黄土——那土色偏红,和密道里的土一模一样。他慌忙去捡,指尖触到冻土的瞬间,突然想起张启埋麻袋时,土堆上插着根红绳,和纸扎铺里的引魂绳一个模样。
“信、信则有,不信则无。”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黄幡,目光不敢碰沈砚的眼睛。小王还在那边吆喝,说“动土的人今夜必会梦见先人索粮”,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我倒觉得有点道理。”沈砚弯腰帮他捡馒头,指尖“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袖口,“刘书吏袖口的土,怎么和子午线边上的土一个颜色?”
刘书吏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袖子扫过食盒,带起的黄土落在沈砚的靴上。他看见那土在黑色的靴面上格外扎眼,突然想起密道里的土壁上,还留着他蹭掉的布屑,上面沾着的正是这红土。
“刚、刚从西坡路过,不小心蹭的。”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却没注意到沈砚冲小王使了个眼色。
小王立刻接着喊:“凡是在子午线上动过土的,身上必沾阴土,用艾草一熏就显形,红得像血!”
刘书吏的脸“唰”地白了。他想起自己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红土,刚才捡馒头时又蹭了些在衣襟上。如果真用艾草熏,那些藏不住的土痕岂不是都要显出来?
“天色晚了,我、我回账房了。”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食盒也忘了拿。路过黄幡时,铃铛的响声像是追着他跑,小王最后那句话飘进耳朵:“报应躲不过,今夜子时,先人必来对账……”
沈砚看着他慌乱的背影,捡起地上的食盒。小王走过来,扯掉山羊胡:“校尉,他这反应,肯定是动过土了。”
“不只是动土。”沈砚摩挲着靴上的红土,和密道土样的比对结果在怀里发烫,“他怕的不是风水,是王守备的坟,是那些被埋在坟边的粮食。”
黄幡在暮色里轻轻晃动,铜盆里的火苗渐渐暗下去。苏棠从粮仓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捏着片从刘书吏衣襟上蹭下的布屑:“这布屑上的黄土,和轮轴里的土完全一样。”她顿了顿,“而且我刚才看见,刘书吏往西边走时,特意绕开了老槐树的方向——他在怕那条子午线。”
沈砚望着西坡的方向,王守备的坟在暮色里只剩个模糊的土堆。他突然想起李默档案里的记录:王守备生前曾任锦衣卫百户,正是苏棠父亲苏文的旧部。
“这出戏还得唱下去。”沈砚把食盒递给小王,“去告诉伙房,今夜给刘书吏送碗‘安神汤’,汤里多放些艾草。”
夜风卷着黄幡的影子,掠过粮仓的青砖。苏棠摸了摸袖中的“卫”字拓片,突然明白沈砚的用意——不是靠风水吓人,是靠人心的鬼。刘书吏心里藏着动土的亏心账,自然会被“子午线”“先人报复”这些话戳中软肋,而那根藏在暗处的锦衣卫线索,或许就藏在他害怕的“报应”里。
子时的梆子声从北街传来时,刘书吏的账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他来回踱步的影子,像只被圈住的困兽。他不知道,自己慌乱的神色,早已成了沈砚计策里最清晰的证据,而那道被黄幡标记的子午线,不仅指向王守备的坟,更指向了所有秘密的终点。
6. 子午线攻心
《祖坟谣》
北境的晨雾还没散,粮仓门口就围满了人。士兵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潮水,裹着新出炉的谣言往每个人耳朵里钻——“听说了吗?刘书吏的祖坟就在这粮仓底下,当年建仓时没迁走,如今他动了密道的土,把先人惊动了!”
“可不是嘛,”有人往粮仓墙角努嘴,那里的砖石还留着被撬过的痕迹,“昨儿个风水先生说的子午线,正好从他家祖坟穿过去,这是掘了自家龙脉啊!”
苏棠站在粮囤阴影里,看着人群中那个缩着脖子的士兵——是沈砚安排的人,正唾沫横飞地添油加醋:“我表舅在刘家村当差,说刘书吏家老太爷的坟,当年就葬在西坡老槐树下,建粮仓时给圈进去了,他爹为此还跟官府闹过呢!”
这话半真半假。刘书吏的老太爷确实葬在西坡,但离粮仓还有半里地,沈砚让人故意说近了,就是要往他心窝里扎——谁都知道刘书吏最信祖坟风水,去年还特意请人去西坡培过土。
“让让!都让让!”人群突然被分开,刘书吏的妻子披头散发地闯进来,手里还攥着件沾了泥的中衣,“刘德才你个杀千刀的!你要是死了,我娘俩可怎么活啊!”
她一屁股坐在粮仓门口的香灰堆上,哭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昨夜他梦见老太爷拿着铁锹追他,说‘你掘我坟根,我要你偿命’,醒来时浑身冷汗,中衣都湿透了!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苏棠的目光落在那件中衣上。泥渍的颜色偏红,和密道里的土一模一样,边缘还沾着点麻袋纤维——显然刘书吏昨夜根本没睡,又去了密道,说不定是想把藏在那里的东西转移走。
“刘嫂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沈砚不知何时站在旁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书吏是斯文人,怎么会掘祖坟?”
“怎么不会!”刘妻哭得更凶,手指戳着粮仓墙角,“他前儿个夜里回来,靴底全是土,问他去哪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现在想来,定是在这粮仓里动土了!”
人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想起刘书吏最近总往西坡跑,有人说看见他三更半夜从纸扎铺出来,手里还抱着个纸人——“定是去给先人赔罪的!”
刘书吏的妻子还在哭,说他今早起来就直哆嗦,喝了三碗姜汤都没压住寒气,现在正躺在床上哼哼,嘴里反复念叨“别找我,粮不是我偷的”。
“粮?什么粮?”沈砚故作惊讶,“嫂子是说,书吏动土,跟粮食有关?”
刘妻猛地住了嘴,眼神慌乱地往四周看。苏棠心里冷笑——这话怕是沈砚算准了她会说漏嘴,毕竟昨夜送去的“安神汤”里,除了艾草,还加了点让人说真话的草药。
人群的议论声更响了,有人开始往密道入口的方向凑,想看看这惊动了祖坟的土到底动在了哪里。沈砚适时地拦住众人:“都散了吧,别惊扰了先人。”他转向刘妻,“嫂子先回去照顾书吏,我这就派医官过去看看。”
刘妻被扶走时,还在嘟囔“老太爷饶命”。苏棠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刘书吏袖口的黄土——那土混着的沙砾,和王守备坟前的土完全相同,看来他不仅动了密道的土,还去了王守备的坟边,说不定是想把埋在那里的粮食挖出来转移。
“谣言该再加把火。”沈砚低声说,“让人去刘家村传,就说刘书吏掘祖坟偷粮,已经被老太爷缠上了,不出三日必有血光。”
苏棠点头时,看见那个散播谣言的士兵正往北街走,迎面撞见几个从西坡回来的农户,农户们说“今早看见王守备的坟前有新土,像是被人挖过”。这话被周围的士兵听了去,很快就会变成“刘书吏挖了王守备的坟藏粮”。
粮仓门口的香灰被人踩得乱七八糟,刘妻坐过的地方留下个深色的印子,像个哭肿的眼。苏棠想起父亲档案里的记录:王守备和苏家是世交,当年父亲北境查案,正是住在王家。
“刘书吏怕的不是自己的祖坟,”苏棠突然明白,“是王守备的坟,是他知道王守备和锦衣卫的关系,怕挖坟时惊动了什么。”
沈砚望着西坡的方向,晨雾里隐约能看见老槐树的影子:“医官去了刘府,会‘不小心’让书吏看见王守备的旧画像,再提一句‘王大人生前最恨偷粮的人’。”
谣言像藤蔓,在北境的街巷里悄悄蔓延。有人说看见刘书吏家屋顶有黑影盘旋,像先人索命的冤魂;有人说夜里路过粮仓,听见地下有搬粮的声响,是被惊动的祖坟里的阴兵在清点粮食。
苏棠站在粮囤上,望着远处刘府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歪歪扭扭,像个没底气的谎言。她知道,这散播的谣言不过是面镜子,照出的是刘书吏心里的鬼——他越是怕祖坟被掘,越说明他动了见不得人的土;越是怕先人索命,越藏着不敢说的秘密。
而那藏在轮轴里的“卫”字,那王守备与锦衣卫的旧情,或许就藏在这些被谣言搅起的波澜里,等着被一阵更大的风,彻底吹到阳光下。
《荧光迹》
粮仓的铜锁第三次发出轻响时,沈砚正站在横梁上。北境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张破碎的网,他看着苏棠将那袋西域贡品荧光粉倒在密道入口——粉末蓝幽幽的,像揉碎的星子,沾在指尖竟带着点凉丝丝的暖意。
“这东西真能显形?”苏棠的声音压得极低,粉末在她掌心簌簌滚动,映得瞳孔都泛着淡蓝。这是驻军从西域商队缴获的珍品,据说能在暗处发光,寻常人连见都没见过。
“西域人用它标记商道,”沈砚的靴底碾过梁上的积灰,“沾在衣料上,三天都褪不去。”他往粮囤后墙瞥了眼,那里的阴影足够藏下三个士兵,“刘书吏要是敢来,这辈子都别想洗掉这痕迹。”
更漏敲过三更时,粮仓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苏棠迅速躲进粮囤后的阴影,指尖还沾着点荧光粉,在暗处亮得像萤火虫。她看见刘书吏的身影从墙头上翻进来,手里攥着把铁锹,靴底沾着的湿泥在月光下泛着黑——是刚从西坡坟地过来的。
他走到密道入口时,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个纸人点燃。黄纸燃烧的噼啪声里,纸灰打着旋儿落在荧光粉上,却没能遮住那片幽幽的蓝。苏棠看见他咽了口唾沫,像是在给自己壮胆,然后弯腰钻进了洞口。
“跟上。”沈砚的声音从梁上飘下来。
三个士兵鱼贯而入,靴底踩着荧光粉,在地上留下串淡蓝的脚印。苏棠跟在最后,手里的短刀映着洞壁的微光,她听见前方传来铁锹铲土的声响,还夹杂着刘书吏压抑的喘息。
密道尽头的土坡下,荧光粉勾勒出片新翻动的泥土。刘书吏正背对着入口,奋力将什么东西往土里埋,铁锹碰撞硬物的脆响在洞里回荡——是铁制的,听声音像个箱子。
“刘书吏深夜埋宝,好雅兴。”沈砚的声音突然炸响。
刘书吏像被雷劈中似的僵在原地,铁锹“哐当”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看见那些蓝幽幽的脚印从入口一直延伸到自己脚边,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掌心沾的荧光粉蹭在衣襟上,像落了片星星。
“不、不是宝……”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手指抠着地上的泥土,想把那东西重新盖住,却反而让更多荧光粉沾在箱盖上。
苏棠举着火折子走过去,火光下,那口铁箱的锁扣上刻着个模糊的“卫”字——和滑轮轮轴的标记如出一辙。箱子一角还沾着半片麻袋,纤维里嵌着的麦粒,正是东仓丢失的新麦。
“这就是你要补救的东西?”沈砚用刀挑开箱盖,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除了半箱谷物,还有十几块锦衣卫腰牌,牌面的漆虽已剥落,那只展翅的鹰隼却依然清晰。
刘书吏的脸比荧光粉还白。他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腰牌,突然像疯了似的去抢:“这不是我的!是张启逼我埋的!他说这些东西见不得光……”
“见不得光的,是你们偷粮藏牌的勾当吧?”苏棠捡起块腰牌,背面刻着的编号与父亲档案里记录的“北境锦衣卫序列”完全吻合,“王守备的坟边,是不是还埋着更多?”
这句话戳中了刘书吏的软肋。他哆嗦着点头,说张启前几日慌了神,说“卫字标记的东西不能留”,让他趁着夜色把铁箱和剩余的粮食都埋去王守备坟后,那里的土硬,不容易被发现。
“你们早就知道这是锦衣卫的东西。”沈砚的刀指着箱底的夹层,那里露出半张地图,画着北境布防,角落盖着锦衣卫的朱印,“偷粮只是幌子,真正要转移的是这些密件。”
刘书吏的鞋底在地上蹭出蓝幽幽的痕迹,像条认罪的蛇。他终于说了实话:三年前,张启的叔父——时任粮仓总管,就开始偷偷转移锦衣卫遗留的物资,那些“失踪的铁器”根本没丢,全被改了标记藏在库房。后来老总管病逝,张启接了位,不仅接着偷粮,还发现了这批带“卫”字的密件,想偷偷运出北境卖钱。
“李默发现了你们改账册,”苏棠想起昏迷的校尉,“王二郎撞见你们埋东西,所以你们才逼他们闭嘴。”
荧光粉还在地上亮着,将刘书吏的脚印映得如同白昼。沈砚让人将铁箱抬出来时,箱底沾着的荧光粉落在地上,连成条从密道到西坡的蓝线——那是被贪心和恐惧踩出来的轨迹,再也藏不住了。
走出粮仓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棠看着掌心残留的荧光粉,在晨光里渐渐淡去,像个完成使命的秘密。她知道,这幽幽的蓝光不仅照亮了刘书吏的罪证,更照亮了父亲失踪案的线索——那些锦衣卫腰牌和密件,定与当年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沈砚望着西坡的方向,那里的荧光粉应该还在王守备的坟边亮着。他突然想起风水先生说的子午线,原来真正的阴阳交界,从不在地里,而在人心的明暗之间。
刘书吏被押走时,靴底的荧光粉在青石板上拖出道淡蓝的痕,像给北境的清晨,画下了个诚实的句号。
7. 挖出的“罪证”
《霉变账》
密道尽头的土坡下,铁锹铲入冻土的脆响像根绷紧的弦。刘书吏的额角渗着冷汗,混着荧光粉往下淌,在脸颊上画出淡蓝的痕——他知道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砚的刀鞘撞在砖墙上的闷响,比北境的寒风更刺骨。
“快了……就快了……”他喃喃自语,铁锹猛地往下一沉,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油纸裹着的棱角刺破冻土,露出片泛黄的边角,像本被埋了很久的书。
“刘书吏,挖什么呢?”沈砚的声音从洞口飘进来,带着冰碴子,“是给老太爷的‘供品’,还是见不得人的账?”
刘书吏的铁锹“哐当”落地。他转身时,看见洞口堵着黑压压的人影,沈砚手里的火把将每个人的脸照得半明半暗,荧光粉在他们靴底亮着,像圈蓝幽幽的围猎场。
“我……我只是来松土……”他的手指抠着冻土,指甲缝里嵌进的荧光粉刺得生疼,“这土太硬,怕冻着先人……”
苏棠弯腰捡起那把铁锹,刃口沾着的碎纸上,印着半行墨迹——“霉变粮三十石”。她认得这字迹,和粮仓《损耗登记册》上刘书吏的笔锋一模一样,只是更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下的。
“松土要用铁锹?”沈砚踢了踢地上的土堆,油纸的一角露得更多了,“还是说,你想把这本账埋进王守备的坟边,让死人替你背黑锅?”
刘书吏的脸瞬间失了血色。他看着苏棠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冻土,将那本用油纸层层包裹的账册捧出来——油纸被潮气浸得发黏,上面还沾着几根麦穗,穗粒饱满,绝不是“霉变粮”该有的样子。
“这是什么?”沈砚的火把凑近了些,照亮账册封面上的水渍,“刘书吏不是说,只管笔墨,从不去仓库吗?怎么会有你亲手写的账?”
账册被翻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泛黄的纸页上,用蝇头小楷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三月初三,霉变粮三十石,运至北街赵记粮行,签收人赵。”
“三月十六,霉变粮三十石,运至北街赵记粮行,签收人赵。”
“四月初三……”
每月初三、十六,雷打不动的三十石,签收人永远是个潦草的“赵”字。苏棠的指尖划过纸页,墨迹下隐隐透着另一种笔迹,像是用淡墨写了“精米”二字,又被浓墨覆盖改成“霉变粮”。
“北街赵记粮行,”沈砚突然冷笑,“赵五的铺子吧?上个月他还来粮仓‘收购’霉变粮,价格压得比草料还低,原来是和你演的一出戏。”
刘书吏瘫坐在荧光粉里,蓝幽幽的光映着他颤抖的嘴唇:“是张启……都是张启逼我的!”他突然抓住沈砚的裤脚,“他说赵五在南边有关系,能把精米运出去卖高价,分我三成利……我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苏棠翻到账册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被撕得只剩一角的纸条,上面印着赵记粮行的红印,和粮商赵五随身携带的印章分毫不差,“这账记了两年零七个月,每月两笔,你糊涂了这么久?”
火把的光晃了晃,照亮密道深处的麻袋。士兵们拖出来时,麻袋里的精米滚落在地,颗颗饱满,带着东仓特有的米香——哪有半点霉变的样子?沈砚抓起一把,指尖碾过米粒,磨出的白浆混着荧光粉,在掌心凝成淡蓝的糊。
“以霉变粮的名义报损,既能蒙混过关,又能把精米偷运出去。”沈砚的声音沉得像密道里的土,“赵五再把这些米掺进普通粮里卖,赚的差价够你们养半个营的兵了。”
刘书吏的目光死死盯着账册上的“赵”字,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哭喊:“李默!李默就是发现了这账才被打的!他那天去库房查霉变粮,正好撞见张启和赵五的人交接……”
苏棠的心猛地一缩。她想起李默昏迷前攥着的衣角,上面的麦壳里混着点朱砂,现在想来,那不是麦壳,是从赵五账房里沾的印泥——赵五的红印里总掺朱砂,说是能“镇邪”。
“把赵五抓来。”沈砚将账册卷起来,油纸摩擦的声响在密道里格外清晰,“让他说说,这些‘霉变粮’在南边卖了多少黑心钱。”
士兵们押着刘书吏往外走时,他的靴底在荧光粉上拖出长长的蓝痕,像给这桩勾当画了个句号。苏棠望着密道尽头的光亮,手里的账册还带着冻土的寒气,纸页间仿佛还飘着精米的清香,和赵五粮行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原来那霉味不是粮食坏了,是人心腐了。
走出粮仓时,晨光正漫过西坡。王守备的坟前,荧光粉还在土里亮着,像撒了一地的碎星。苏棠突然明白,这账册上的每一笔“霉变粮”,都是用良心换来的,而那个潦草的“赵”字背后,藏着的不只是粮商的贪心,或许还有更复杂的网——比如,是谁在南边接应赵五,又把卖米的钱送回北境。
账册被递给营部文书时,沈砚的指尖沾着点荧光粉,在封面上留下个淡淡的蓝印。他看着刘书吏被押上囚车,突然想起北境的老话:“纸包不住火,粮瞒不过账。”
囚车驶过北街时,赵记粮行的门“吱呀”一声关了。苏棠远远看见赵五的影子在窗后晃了晃,很快消失在黑暗里。她知道,这账册只是个开始,那个“赵”字背后的人,还有藏在精米里的秘密,迟早会像密道里的荧光粉一样,被彻底照亮。
密道的入口被重新封上时,荧光粉还在砖缝里亮着,像个不会说谎的记号。苏棠摸着袖中的“卫”字拓片,突然觉得这起偷粮案,早已和锦衣卫的旧案缠在了一起,就像账册上被覆盖的字迹,看似被藏住了,却总有一天会透出真相的光。
《孝敬供》
粮仓的门板被当作临时案几,刘书吏的供词在烛火下泛着潮意。他的手腕被粗麻绳捆着,荧光粉在绳结处亮着淡蓝的光,像道洗不掉的罪证。沈砚将那本霉变账册推到他面前时,纸页间的精米碎屑簌簌往下掉,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再想想清楚,”沈砚的手指点在“精米三十石”的记录上,“这字是你写的,墨迹还没干透,怎么就成了‘不知运出的是好粮’?”
刘书吏的喉结滚了滚,唾沫在干裂的嘴唇上拉出银丝。他望着账册上自己的笔迹,突然将头磕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属下认罪!记账是真,拆滑轮是真!可张启说,那些是要处理的陈粮,给粮行做酒曲用的……”
“做酒曲需要每月准时送三十石?”苏棠突然开口,将从赵记粮行搜出的账本扔过去,“赵五把这些米掺进军粮里,卖给了边境的商户,每石加价三成,你敢说毫不知情?”
刘书吏的脸白了半截。他看见赵五账本上的“北境军米”字样,和自己记录的“霉变粮”数量分毫不差,嘴唇哆嗦着,却迟迟说不出反驳的话。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密道里那口铁箱的影子——那些锦衣卫腰牌还在箱里锁着,像群盯着他的眼睛。
“是张启逼我的!”他突然拔高声音,额角的青筋暴起,“他说这是为了‘孝敬上面的大人’,北境的粮价被压得太低,不做点手脚,根本填不上军需的窟窿!”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静水,粮仓里突然安静下来。沈砚的目光锐利如刀:“上面的大人?哪个大人?”
刘书吏猛地住了嘴,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他下意识地往墙角缩,铁链拖动的声响在粮仓里荡开,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说。”沈砚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是谁让你们用军粮孝敬的?”
刘书吏的牙齿开始打颤,眼神惊恐地在粮仓里乱瞟,像是在寻找能躲藏的阴影。他想起张启威胁他的话:“这事儿牵扯太大,你知道得越少,家人越安全。”当时只当是推脱,此刻却觉得那话像条毒蛇,正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细得像蚊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张启只说……只说那位大人能保我们在北境安稳度日,若是不听话……”
“若是不听话,家人会被报复,对吗?”苏棠接过他的话,目光落在他袖口磨破的补丁上——那是他女儿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寻常人家的暖意。
刘书吏的肩膀垮了下去,泪水突然涌出来,混着荧光粉在脸上冲出两道蓝痕:“我女儿才五岁……张启说,他认识刑狱司的人,随便安个通敌的罪名,就能让我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诉说:张启每个月都会把“孝敬”的粮款分成两份,一份给赵五,一份装进个黑布包裹,亲自送去城西的“静云寺”。有一次他偷偷跟着,看见个穿紫袍的人接过包裹,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腰间挂着块玉牌,上面刻着个“李”字。
“李?”沈砚皱眉,北境官员里姓李的不少,最有权势的是按察使李嵩,上个月刚以“巡查军纪”的名义来过粮仓。
刘书吏猛地摇头,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不是按察使!那人的声音……像个年轻人,而且张启叫他‘公子’……”
“公子”二字让苏棠心头一震。她想起父亲档案里的记录,当年锦衣卫指挥使姓李,有个独子叫李珩,据说在北境任闲职,却没人知道具体在哪里。
“静云寺的主持认识你吗?”沈砚追问。
刘书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张启从不让我靠近,说那地方的门槛,不是我们这种人能踩的。有一次我听见他跟赵五说,‘公子要的不止是粮,还有……旧东西’。”
“旧东西?”苏棠的指尖攥紧了袖中的“卫”字拓片,“是不是带标记的旧物?”
刘书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闭紧嘴,任凭沈砚怎么问,都只重复“不知道”。苏棠明白,他是怕了,怕说出那个“旧东西”的真相,会比家人被报复更可怕——那或许是能掀翻北境官场的秘密。
烛火渐渐暗下去,粮仓外传来报晓的鸡鸣。沈砚让人将刘书吏带下去时,他突然回头,盯着那本霉变账册,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
苏棠走到门板前,指尖拂过账册上“孝敬”二字。墨迹在烛火下泛着油光,像是用军粮的油脂写就的。她知道,刘书吏的供词撕开了道口子,露出的不仅是张启和赵五的勾当,还有个藏在“上面的大人”背后的影子——那个要粮、要旧东西的“李公子”,说不定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粮仓的门被推开时,晨光涌进来,照亮地上未扫尽的荧光粉,像撒了一地的碎银。苏棠望着城西的方向,静云寺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她摸了摸袖中的拓片,突然觉得那“卫”字烫得厉害——父亲的旧案,锦衣卫的物资,还有这桩偷粮案,或许都系在那个“公子”身上,等着被彻底拽到阳光下。
刘书吏的哭喊声从远处传来,混着铁链的声响,在北境的清晨里格外刺耳。苏棠知道,他的闭嘴不是怯懦,是恐惧,而那恐惧的源头,正是他们要找的答案,藏在“孝敬”的幌子下,藏在静云寺的晨钟里,迟早会被敲响。
8. 风水局的反噬
《妖术谣》
粮仓的木门被撞得咚咚作响时,沈砚正将刘书吏的荧光足迹拓片铺在粮囤上。北境的日头刚爬过墙头,士兵们的呐喊声像潮水般涌进来,夹杂着“沈砚用妖术害人”的咒骂——张启的人昨夜在营里散布消息,说刘书吏疯癫是因为被“蓝光妖粉”迷了心窍,连王守备的坟都被这妖术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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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顶不住了!”守在门口的亲兵额头冒汗,手里的长枪被撞得直颤,“他们说要烧了粮仓,破除妖法!”
沈砚没回头,指尖在拓片上划过那道从密道延伸到西坡的蓝线。荧光粉在阳光下虽已淡去,但拓片上的墨迹却将轨迹印得清清楚楚,像条不会说谎的蛇。“让他们进来。”他突然说,声音透过喧嚣传出去,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木门被撞开的瞬间,士兵们举着火把涌进来,火光在粮囤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为首的是张启的表弟,个矮壮的百夫长,手里挥舞着张黄纸:“这就是妖粉!刘书吏就是被它害的!沈砚勾结妖人,用邪术诬陷忠良!”
黄纸上沾着的荧光粉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蓝,引得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想起前几日风水先生的话,有人念叨着王守备的坟,恐慌像野草般疯长,连站在沈砚身边的亲兵都忍不住往后缩。
“妖术?”沈砚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那本霉变账册,高高举过头顶,“这账册上的字,也是妖术变出来的?”
他将账册扔给最近的士兵,纸页在人群中传阅,“霉变粮三十石”的记录像记耳光,扇得众人哑口无言。有老兵认出刘书吏的笔迹,开始交头接耳——上个月领粮时,确实少了三十石精米,当时账房只说是“霉变销毁”。
“再看这个。”沈砚指向粮囤上的拓片,“刘书吏说没进过密道,可这脚印从密道一直到他埋账册的地方,蓝光妖粉怎么偏偏只沾他的鞋?”
他让人抬来那副带“卫”字的滑轮,轮轴内侧的刻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张启说这是废铁,可上面的粮食碎屑,和东仓的新麦一模一样。是妖术让铁疙瘩自己偷粮吗?”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火把的光不再指向沈砚,转而投向门口——张启的表弟不知何时悄悄往后退,被几个老兵一把拽住。“你说沈校尉用妖术,”个瘸腿的老兵啐了口,“那赵五粮行的精米,也是妖术变出来的?”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北境粮荒早已让士兵们怨声载道,自家亲人在后方挨饿,粮仓却有精米被偷偷运出去,谁心里都憋着股火。恐慌渐渐变成了怀疑,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张启所在的方向。
“还有人信闹鬼吗?”沈砚的声音在粮仓里回荡,“纸人扛粮是假的,粮神索命是假的,只有被偷走的粮食是真的,被改的账册是真的!”
他突然指向墙角的密道入口:“谁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进去看看,刘书吏埋账册的土还没干,赵五的粮行就在北街,要不要一起去问问,那些‘霉变粮’到底卖给了谁?”
士兵们面面相觑,举着火把的手慢慢垂下。有个年轻士兵突然喊:“我娘前几日去赵五粮行,看见他们卖的米和咱们粮仓的一模一样!”这话像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的怒气。
“去找张启!”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人群像潮水般往粮仓外涌,这次的目标不是沈砚,是张启的营房。张启的表弟被推搡着往前,嘴里还在喊“有妖术”,却没人再信他的鬼话。
粮仓里恢复安静时,苏棠捡起地上那张沾着荧光粉的黄纸。粉末在指尖亮着微弱的蓝,像个完成使命的暗号。“张启没想到,他用来煽动的妖术谣,反倒帮我们证了清白。”
沈砚望着士兵们远去的方向,嘴角勾起抹冷笑:“恐慌从来都是双刃剑,能伤我们,也能伤他自己。”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本账册上,“现在,该去会会张启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拓片上,荧光粉的痕迹彻底消失,只留下墨迹勾勒的轨迹。苏棠知道,士兵们的怀疑不是终点,张启背后的“上面的大人”,那个要粮要旧物的“李公子”,才是真正的暗礁。但至少此刻,“闹鬼”的迷雾已散,人心的天平开始往真相倾斜。
远处传来张启营房的骚动声,夹杂着士兵的怒吼。苏棠将黄纸揣进怀里,指尖还残留着荧光粉的凉意。她想起老殡葬匠说的“香灰认人”,原来真正认人的不是香灰,也不是荧光粉,是人心底的秤——谁在办实事,谁在中饱私囊,掂一掂就知道了。
粮仓的门敞着,风卷着谷物的清香涌进来,吹散了最后一丝“妖术”的阴霾。沈砚拿起那副滑轮,轮轴的“卫”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说:好戏,才刚刚开始。
《墨痕鉴》
苏棠将账册平铺在案上时,北境的阳光正斜斜切过窗棂,在纸页上投下参差的光斑。案头摆着父亲留下的砚台,磨墨的青石砚池里,残墨还凝着去年的冰纹——那是苏文教她辨认墨色时用的,"好墨见光泛青,次墨带灰,若掺了胶,会像蒙着层雾"。
她的指尖拂过"签收人赵"那行字,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感觉到笔画边缘的凹凸。这"赵"字与前后记录的墨迹看着相似,却在阳光下显出微妙的不同:其他字迹泛着老松烟的青黑,独这"赵"字带着点灰调,像被露水打湿过的炭。
"不对。"苏棠喃喃自语,取来父亲留下的银簪,簪尖轻轻刮过"赵"字的捺画末端。细微的墨屑簌簌落下,在白纸上积成小小的堆——这墨粉比别处的更松散,显然掺的胶少,是后来补写时匆忙调的。
沈砚走进来时,正看见她将账册举到阳光下,像在端详什么稀世珍宝。案上摆着三个小碗,分别盛着从账册不同位置刮下的墨屑,旁边还放着块透光的云母片。
"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刚从张启营房回来的寒气,甲胄上还沾着点雪沫——张启拒不认账,只说刘书吏疯了,却在看到账册时,眼神往"赵"字上瞟了三次。
"墨色不对。"苏棠将云母片覆在"赵"字上,阳光透过薄片,将字迹映成半透明的灰,"你看这里的笔锋转折,比其他字软,像是刻意模仿,却没学到骨子里。"
她取过父亲的《文书鉴要》,翻到"补签辨伪"那页,上面用朱笔写着:"后补之字,墨浮于纸,笔力虚浮,若以水浸,会先晕开。"苏棠沾了点清水,轻轻点在"赵"字旁边——果然,那字的边缘先泛起了毛边,而其他字迹依旧挺括。
"是后来补签的。"沈砚的目光锐利起来,"张启怕 original 的签收人暴露,特意让人改了?"
苏棠没说话,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是昨日从周显随行文书房里拓来的字。周显是京城派来的巡边御史,三天前刚到北境,他的文书小吏总跟着赵五出入酒楼,形迹可疑。
她将两张纸并排放好,用云母片压住边角。阳光下,那补签的"赵"字与文书拓片上的"赵"字,在笔画转折处竟有一模一样的习惯:竖画末端总带个 tiny 的勾,像不小心甩出去的墨点。
"是同一个人写的。"苏棠的指尖有些发颤,"周显的文书补签了这'赵'字,说明真正的签收人不是赵五,至少不只是赵五。"
沈砚突然想起李默苏醒后说的话:"那天看见张启给个穿圆领袍的递包裹,那人腰间挂着块金鱼符,不是北境官员的样式。"当时只当是赵五的伙计,现在想来,定是周显的人。
苏棠取来父亲教她做的墨色试纸,这纸浸透了艾草水,遇不同年份的墨会显出不同的色:新墨发绿,陈墨泛黄。她将试纸覆在"赵"字上,盏茶功夫后揭开——试纸染成了浅绿,而其他字迹染的是黄褐。
"这墨最多用了三个月。"她肯定地说,"周显的文书三个月前正好在京城,去年的账册怎么会有他的笔迹?"
这话像道惊雷,劈开了迷雾。沈砚突然想起周显刚到北境就去了赵五粮行,说是"体察民情",却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当时觉得蹊跷,现在才明白,他们是在对口径,把 original 的签收人换成赵五,好让这黑账看起来只和粮商有关。
"周显就是那个'上面的大人'?"沈砚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张启说的'孝敬',其实是给周显的?"
苏棠的目光落在账册最后一页,那里有行被墨块盖住的小字,隐约能看出"送京"二字。她用银簪轻轻刮去墨块,底下露出"周御史"三个字,墨迹与补签的"赵"字如出一辙。
"不止是粮。"苏棠的声音沉下来,"他们运走的锦衣卫旧物,说不定也通过周显送回了京城。"父亲的档案里记着,当年弹劾锦衣卫北境分部的,正是周显的父亲。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卷起案上的试纸,像只白色的蝶。苏棠将拓片和账册收好,指尖还残留着墨屑的凉意。她知道,这补签的"赵"字像把钥匙,打开了通往京城的暗门,而门后藏着的,或许就是父亲失踪的真相。
沈砚望着京城的方向,周显的驿馆就在南街,此刻怕是已经收到消息。"得赶在他们销毁证据前动手。"他抓起案上的账册,"去会会周御史的文书。"
苏棠跟在他身后,路过父亲的砚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砚池里的残墨泛着青黑,像在无声地说:你看,墨不会说谎,字也不会,只要你肯仔细看。
账册被合上的瞬间,"赵"字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个被戳穿的谎言。苏棠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桩北境偷粮案,正式牵出了京城的线,而那藏在墨色里的秘密,终将被阳光晒得清清楚楚。
第三节:冥婚血印
9. 缺失的关键账册
《飞鱼盒》
张启的书房比想象中简陋。北境的松木桌案上,砚台里的墨早已冻成硬块,墙上挂着的弓箭蒙着层灰,唯有墙角那只铁盒透着不寻常——巴掌大的盒子,边角錾着飞鱼纹,鱼鳍的尖上还沾着点暗红的漆,像被人反复摩挲过。
“空的。”沈砚的指尖叩了叩盒盖,金属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书房里格外清晰。盒内铺着的紫绒布上,留着个长方形的印子,大小正好能放下本账册,绒布边缘还沾着点细碎的纸屑,白得像没被墨染过的生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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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凑近细看,飞鱼纹的鳞片间嵌着点金粉,和纸扎铺冥币上的金粉同个质地。她想起刘书吏的供词:“那铁盒带暗锁,钥匙只有张启有,他总说‘飞鱼护着的东西,烧了也能留痕’。”
“留什么痕?”张启被押在门口,铁链拖在地上的声响像条吐信的蛇。他看着那空盒,突然笑起来,笑声在书房里撞出回声,“烧了的账册,还能长出字来?”
沈砚没理他,指尖划过盒内的绒布。纸屑被拂起的瞬间,他注意到布面上有几道极细的划痕,纵横交错,像是被硬物硌出来的。他用匕首挑开绒布——底下的铁皮上,竟刻着个模糊的“水”字。
“水?”苏棠皱眉,目光扫过书房的水缸。那缸水结着薄冰,冰面映着窗外的老槐树,像面蒙尘的镜子。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水火留痕”:墨遇水会晕,纸经火会卷,真正想藏的东西,往往藏在水火之间。
“张启的卧房在哪?”沈砚突然问押解的士兵。
卧房比书房更寒酸,土炕上铺着磨破的褥子,墙角堆着几件换洗衣物。苏棠的目光落在炕洞边的灰烬上——那灰比寻常柴火灰更细腻,还沾着点未烧尽的纸屑,边缘卷着,像被火舌舔过的账册页。
“在这里烧的?”她用树枝拨开灰烬,挑出片指甲盖大的残片。纸片两面都发黑,却在边缘露出点黄——是上过胶的厚纸,和粮仓账册用的纸一模一样。
张启的笑声从门口传来:“烧了就是烧了,神仙也拼不回来。”他的眼神里藏着得意,“那账册记着三年的数,从老总管到我,每一笔‘孝敬’都在上面,现在……”
“现在它在水里。”沈砚突然打断他,大步走向水缸。他用匕首敲碎冰面,浑浊的水下,隐约能看见个用油纸包着的长条形东西,被块石头压着,边角正悠悠地往上飘。
士兵伸手捞出时,油纸已被泡得发胀。解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里面是本账册,纸页虽皱,字迹却清晰可辨,正是刘书吏说的“总账”。上面不仅记着每月运出的精米数量,还详细写着接收人的官职和暗号,“周御史”三个字在水里泡得发胀,像只瞪圆的眼。
“飞鱼盒只是幌子。”苏棠摸着账册封面,水渍晕开的墨迹里,还沾着点铁盒里的金粉,“你故意让刘书吏看见你往盒里放账册,好让我们以为东西被烧了,其实早转移到了水缸。”
张启的脸瞬间失了血色。他望着那本泡在水里的账册,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沈砚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个飞鱼图案,和铁盒上的纹样完全相同,只是鱼嘴里衔着个“卫”字——又是锦衣卫的标记。
“水火不相容,你却偏用这法子藏。”沈砚将账册举到张启面前,水渍顺着纸页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以为水能灭火,却忘了墨遇水更清楚。”
账册的纸页间还夹着张纸条,是赵五写给周显文书的,上面写着“旧物已运至第三驿站,用飞鱼盒为记”。苏棠突然明白,那只空铁盒不仅是藏账册的幌子,还是传递锦衣卫旧物的暗号——收到铁盒,就意味着“货”已送到。
“老总管当年就是这么干的。”张启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被抽走了骨头,“他说锦衣卫的东西不能见光,藏在水里最安全,火能灭迹,水却能留痕,万一……万一将来有机会翻案……”
“翻案?”沈砚冷笑,“用军粮孝敬贪官,倒卖朝廷密件,这案怎么翻?”
张启的头垂了下去,铁链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苏棠望着水缸里的石头,上面还沾着点油纸的纤维,和铁盒里的绒布属于同批料子。她突然想起刘书吏的破绽——他说账册锁在飞鱼盒里,却没说盒子里的东西是真是假,这分明是和张启演的一出双簧,想用空盒和灰烬骗我们放弃。
“刘书吏知道你把账册藏在水缸。”苏棠突然开口,“他故意说漏铁盒的事,是怕你真把账册烧了,连最后的证据都没了。”
张启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绝望。他终于明白,自己最信任的人,还是留了一手——那本账册不仅记着罪证,也记着老总管临终前的嘱托:“若有一天东窗事发,让这账册见见光,别让兄弟们的血白流。”
沈砚让人将账册小心收好,纸页间的水渍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无数个不会说谎的证人。他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冰棱,像一串串冻住的时间。
“把张启带下去。”他转身时,目光扫过那只空铁盒,飞鱼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这盒子留着,它比账册更清楚,谁在利用锦衣卫的标记,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棠最后一个离开书房,手里攥着从账册里掉出的半片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小小的“苏”字,被水泡得发涨,却依然能看出是父亲的笔迹。她突然明白,老总管说的“翻案”,或许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有那些被诬陷的锦衣卫,包括她的父亲。
水缸里的水重新结了冰,将刚才的痕迹冻得严严实实。苏棠知道,有些东西冻得住,有些却冻不住——比如账册上的字迹,比如飞鱼纹里藏的秘密,比如那些被水浸泡后,反而更清晰的真相。
空铁盒被收进证物袋时,飞鱼的眼睛正好对着窗外的阳光,像在无声地说:我护了它这么久,终于可以让它见光了。
新线索:张小帅(纸扎学徒)回忆,李默曾让他做过“穿嫁衣的纸人”,说是“给去年饿死的林姑娘配冥婚”。北境确有林姓少女,去年冬天因家里断粮饿死,其父是粮仓的老库兵,半年前“病死”了。
10. 冥婚计
《冥婚祭》
林父旧居的木门推开时,北境的风卷着沙砾扑进来,在青砖地上打了个旋。苏棠望着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半片褪色的红绸,是当年林姑娘定亲时挂的,如今在风里抖得像条哭丧的幡。
“就摆在这里。”她指挥着士兵将红漆木案抬到槐树下,案上的祭品在灰暗的天光里泛着诡异的红——绣着并蒂莲的嫁衣叠得整整齐齐,烛台上的红烛淌着凝固的蜡泪,最中间的牌位用金粉写着“故女林氏之位”,边缘还沾着点新鲜的香灰。
这是沈砚的主意。林姑娘是去年粮荒时饿死的,死前总在粮仓外徘徊,说要找“藏粮的人”问个清楚,而张启的下人里,有三个是林家村的,最信这些阴司报应的说法。
“把嫁衣铺开些。”苏棠用树枝挑开叠着的衣袖,露出里面缝着的绿豆大的“粮”字——是她昨夜照着林姑娘生前的绣样仿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劲儿。
士兵们刚退到巷口,就见个穿灰布袄的汉子鬼鬼祟祟地探头。是张启的贴身下人王二,眼窝深陷,一看就是熬了好几夜,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酒气混着冷汗的味道飘过来。
“这是……林家?”王二的声音发颤,脚像被钉在门口,死死盯着案上的牌位,“怎么摆这些东西?”
苏棠转过身,脸上蒙着层薄纱,声音压得又轻又柔,像林姑娘生前的调子:“我是林姑娘的邻居,听说她死得冤,来给她办场冥婚,让她在底下有个依靠。”她指了指那件嫁衣,“这是她生前绣的,总说等嫁了人,就不用饿肚子了。”
王二的脸“唰”地白了。他想起昨夜守在张启门外,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当时以为是幻觉,此刻看着那件嫁衣,突然觉得后颈发凉——那哭声和林姑娘生前讨粮时的腔调,像得可怕。
“她、她有什么冤屈?”王二的酒葫芦“哐当”掉在地上,酒液在青砖上漫开,映出槐树扭曲的影子。
“还能有什么冤?”苏棠蹲下身,假装整理牌位,声音压得像鬼祟,“死前总念叨‘粮仓的账册藏在哪’,说看见有人把好粮往城外运,她想去报官,就被人锁在柴房里,活活饿死了。”
她抬起头,故意让纱巾滑落一角,露出和林姑娘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昨夜我梦见她了,说藏账册的人不给她个说法,就夜夜去他房里哭,直到把账册哭出来为止。”
王二的嘴唇哆嗦着,突然转身就跑,鞋跟在地上蹭出慌乱的声响。苏棠望着他的背影,知道这颗种子已经种下——张启这几日总说房里有哭声,王二肯定听见了,现在再添上林姑娘索命的说法,由不得他不信。
巷口的士兵很快传来消息:王二跑回张启营房后,就抱着头蹲在墙角,嘴里反复念叨“不是我锁的柴房”“账册不在我这”。而张启的另两个下人也在营里听到了传言,说林姑娘的鬼魂在粮仓外徘徊,手里还捧着本湿漉漉的账册,正是张启没烧干净的那本。
“再加把火。”沈砚的声音从巷尾传来,他手里拿着件从林姑娘遗物里找到的旧棉袄,“让人去张启窗下烧这件衣服,记得哭两声,就说‘姑娘啊,你要找的东西在水缸底下’。”
入夜后,林父旧居的红烛还在燃着,映得槐树影在墙上晃来晃去,像有人在跳舞。苏棠躲在暗处,看见王二偷偷摸摸地溜进来,直奔那棵老槐树,手里还攥着把铁锹——他定是被传言逼疯了,想找到账册给林姑娘“谢罪”。
“在这里!”王二的喊声惊飞了夜鸟,他在槐树下挖出个油纸包,里面却是空的。苏棠看着他瘫坐在地上,突然明白沈砚的深意——不是要他找到东西,是要他的恐慌传到张启耳朵里。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张启就带着人冲了过来,火把照亮他狰狞的脸:“谁让你们动这里的?!”他一脚踹翻祭案,红烛滚落在地,蜡泪溅在嫁衣上,像淌着的血。
“林姑娘在哭啊……”苏棠突然从暗处走出来,声音幽幽的,“她说你把账册藏在水缸底下,还锁了她的柴房,她要你还她命来!”
张启的火把“哐当”掉在地上,火焰舔舐着嫁衣的一角,烧出个黑洞洞的破口。他指着王二,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你们都听见了?她在胡说!账册早烧了!柴房也不是我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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