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世人都说北境乃是藩王里最强大的存在,可实际上北境也是朝廷最忌惮的存在,北境的兵力占据着整个卫国的三分之一,试想,哪个帝王能够不畏惧这样手握重兵的臣子。北境王拥兵自重,虽然你不信,但这却是事实,我所知道的,北境王可就忤逆了好几次圣旨,违抗圣旨,何等的大罪,而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动谢氏,皆在于所有人都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够有绝对的说辞让谢氏自愿撤藩的时机,此为上头这些年在北境运作的缘由其一。二来,北境重兵,早在这样的威慑之下,不论是官员将士还是百姓都循规蹈矩,因此,也没有人想到自己人得防自己人,就是出于这种不可能的心理,他们才有胆子在宁州造就这么一个风月之地,成为他们暗度陈仓的躯壳。三来,举国之内,也就是北境的价值最大,获利最多,毕竟,北境这地方不偏不倚的地理位置,还有姬陵江这条运河,眼红的人自然能窥探到这条河能做多少的大事。四来,他们也是仗着,一旦出事,朝廷最先要下手的是谢氏王府而不是我们这些小虾米,所以这才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
听完后,谢文文心中大为震撼,而他能条理清晰的罗列出这么多见解,哪里就是他口中的小喽啰那么简单,如此见识,也不怪会被人推出去背黑锅了,总得抛弃什么才能得到什么。但让谢文文真正震撼的,是对方亦能看清如此局势,可想而知北境的弊端已经是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他清楚宋氏忌惮谢氏,就像宋元昇说的,这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而是站在那个位置的帝王一眼望去就不得不看到的现象。饶是他能安枕无忧,可那些臣子又如何能让他安枕无忧?他们会放大危机,故意让他提前预想到可怕的后果,从而让他提前做好防备之心,也不能说就是他们帝王多疑。
不过,说北境拥兵自重,他不认同。
在他看来,北境上下,从谢氏到子民都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用拥兵自重而恶意揣摩?要想他们主动撤藩,除非是北境当真做了不可饶恕之罪,已经无力再为一地之主。
还有他说的那些,分明不是一朝一夕就足以形成的,如果谢氏一直有对抗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势力,那么,如今四面楚歌的局面也就有理有据了。
约莫是沉默太久,也可能是心绪难平,他嗓子微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方思考了下,然后揶揄道:“大概,从你还在吃奶的时候。”
也不是他故意给谢文文难看,他年纪小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他如何的多智,可在年纪上就此事他永远都吃亏,因为他不会清楚在那段他还未经人事的日子里,已经发生了什么让人枕戈待旦的事情。
谢文文的脸色青白一片。
胸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间被摔了个粉碎,五味杂陈的心境涌上心头,叫他一时之间开始分不清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记恨究竟是对是错。
那些年在游京受到的委屈、欺辱,难堪,那些让他害怕重提的日子,在如今看来,并没有对错。
这么多年了。他才第一次知晓,原来在他撒泼耍混的日子,谢氏遭受了怎样的压迫,他被放弃不是他的错,也不是父母的错,错就错在,他生的太迟了,错就错在,那个时候的他不能撑起谢氏的一片天,错就错在,那个时候,他根本看不到父母兄长的艰难。
他居然抱着一腔恨意过了这么多年,可事到临头却让他知晓自己的怨恨都错了?
他有什么错呢?错在他不知真相?错在他年纪尚小?错在皇帝不能容人?可他们有什么错呢?无端被猜忌,却还要不惜全族之力保卫着卫国的河山,分明是为了宋氏的江山才一步步走得那般局面,最终得来的就是拥兵自重的忌惮?有人借着朝廷对北境的态度图谋生事拉他们下水,是他们的错吗?他们为了北境,留下谢敬捷是他们的错吗?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不只是个只会背三字经的小孩,如果他那个时候能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如果他有高瞻远瞩的卓见,其实能留下的也是自己是吗?
不是他们抛弃了他,而是他没有让自己有被选择的机会。
突然明白一切的他,像是沉溺于水中,久久不能浮出水面,得不到喘息的机会,也看不到头顶的光明。
他在这条看不到光亮的路上走了太久了,可为什么最后却有人要来告诉他,不是这条路没有光,而是他自己看不见呢?
这些年他的怨天尤人错了,愤世嫉俗也错了,他错怪了他们、是吗?
这样的结果让他没有得知真相的喜悦,他心痛、懊恼,可还是不能原谅他们。
谢文文深吸了口气,极力的忍耐着心底的那份伤痛,纵然已经知晓了一切,他也能理解他们当初的作为,可是他不能原谅他们的隐瞒,以及,在他知道真相后的避而不谈,把他一个人丢在游京不闻不问。
他们让他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待在游京十年,这十年,永远都无法从他那段恐慌的记忆里磨灭,作为谢文文他可以理解他们,体谅他们,但十年前的谢敬敏,不能原谅他们。
谢文文的反应在他眼里很是奇怪,像是在笑又似在哭,可正想让他在问出什么就听他沙哑着声音冷酷的说:
“你们还真是算无遗策。”
语气中带着一股愤恨以及冷冽,像极了寒冬中的那股冰冷刺骨的风。
堂主无话可说,只得摊手表示的确如此。这场算计进行了太久,久到如今想要压倒他们也不是件易事,而想要清算他们,谢敬捷也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当然,这样的动静或许已经惊动了朝廷,等朝廷的责难下来,谢氏就两头都捞不着好了。
算无遗策,怎么不是呢?饶是他都不得不惊叹于上司的深谋远虑,但,就是这样的深谋远虑,让自己成为了背锅的人,真是悲哀。
喘息之间,谢文文逐渐的按耐住了那波涛汹涌的心境,眼底隐晦不清。他逃避了这么久,没想到答案这么容易就被他知晓,所有人都不肯说明的真相,还得他自己找啊,若是他不曾冒充谢敬丰乖乖就范,想来,他一定不会知晓这些往事的纠葛吧,若是他们不说,自己怕是得被瞒一辈子,致死不知。
原本,他以为自己不被爱,原本他以为自己与兄长之间永远都是珍珠与鱼目,毫无比较可言,可如今看来,全然是他自己的臆测,父母之所以会让他代替兄长去游京,并非是不爱,只是在北境的未来上选择了慎重,他们无法等待自己长大,等待自己慢慢学会如何做好一个北境的未来的栋梁,北境没有时间去等待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长大成人,只是他输在,出生。
想到这一点,谢文文全然没有了对他们的恨意,就算是当初让兄长装病欺骗自己上京,他也能原谅了,但,这份原谅还达不到冰释前嫌的地步。
迟来的真相,已经注定的人生,早已经成为了烙印,或许只是能够让他死而无憾罢了。
伤感完,谢文文又恢复成了那宠辱不惊的模样,好似方才那神色多变的人不是他。
他想,既然他们筹谋至今,背地里如此肆无忌惮,那么,他不得不怀疑,上一次谢敬丰在报春堂出事,究竟是王令嗣的恐吓还是这群人的预感到谢氏的出击要拿谢敬丰开刀。
“谢敬丰那日在报春堂,也是你们干的?”他直言不讳的问了出来,其实也没有想过他回答,毕竟,能动手的人实在太多了,就算不是因为谢氏,就凭他自己在外捅的乱子也足够叫人对他睚眦必报了。
但对方却承认了。
“不是我,是其他堂的人。”
闻言,谢文文那一团乱麻的心终于又理顺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