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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在观测台的冷光屏上悬了三秒,最终落在“能量图谱保存”的按钮上。星轨站第三区的凌晨总是带着金属特有的凉味,通风系统规律的嗡鸣里,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混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是林夏,捧着两杯热可可,保温杯的外壳凝着细密的水珠。
“又在看‘坍缩者’?”她把杯子塞进他手里,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主屏幕。那颗编号为HD-的恒星残骸正悬浮在星图中央,像一块被啃噬过的焦黑骨头,周围三颗新生行星却泛着婴儿般的蓝白色光晕。三天前,正是这组影像让“惊奇守恒定律”从理论变成了观测事实:当一颗恒星的文明彻底失去提问的能力,它积攒的所有惊奇感会转化为能量,注入新生的星系。
沈溯接过热可可时,指腹触到杯壁的水珠,忽然顿住了。
水珠没有往下滑。
它们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不锈钢表面缓慢地攀爬,汇成细小的水流,沿着杯口边缘绕了个圈,最终竟凝成了一个微型的螺旋——和屏幕上HD-残骸的旋转轨迹一模一样。
“怎么了?”林夏顺着他的目光低头,随即轻笑一声,“空调又漏水了吧?上周刚报修过……”
她伸手去擦,指尖碰到水珠的瞬间,那些螺旋突然解体,化作普通的水渍渗入她的白大褂袖口。沈溯盯着她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共生体接触事件”留下的,当时林夏作为生物学家,是第一个触摸到外星共生体“织网者”的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这颗恒星坍缩的第三十七天,空间站的水循环系统已经第七次出现异常了。”
林夏的笑容淡了些。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动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可能是星轨站老化了。你知道的,第三区的设备比我们的年龄还大。”她转身走向控制台另一侧的样本箱,“对了,昨天送来的行星尘埃样本,检测出一种未知蛋白质,结构很像……”
沈溯没听清后面的话。他的目光落在林夏刚才触碰过的保温杯上,那些水渍正在重新聚拢,这次凝成了三个模糊的光斑,像极了那三颗新生行星的排列。通风系统的嗡鸣突然卡壳半秒,再响起时,调子莫名低了半个音阶。
凌晨四点十七分,沈溯在私人日志里记下第三处异常。
第一处是水杯上的螺旋水珠。第二处是他的视网膜投影——今早刷牙时,镜中自己的瞳孔里竟映着HD-的星图,眨眼间又消失了。第三处正在发生:他面前的冷光屏上,原本稳定的能量图谱突然波动起来,代表“好奇能量”的绿色曲线像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口,缺了个整齐的锯齿。
“沈博士,请到主控室。”广播里的合成音带着电流杂音,“观测组收到来自‘织网者’的紧急信号。”
沈溯抓起外套冲向走廊时,撞见了刚从医疗舱出来的老陈。这位天体物理学家的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手里攥着一张诊断报告,看见他就把纸揉成了团:“别信那些机器,它们在撒谎。”
“什么?”
“我的心率数据。”老陈的声音发颤,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它说我昨晚心跳停了十七分钟,但我明明一直在分析数据……”他突然抓住沈溯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你见过‘织网者’的共生体吧?它们会模仿宿主的生理特征,对不对?”
走廊的应急灯突然闪烁起来,红光把老陈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沈溯想起三年前那个黏糊糊的黑色生物,它像一张活的网,覆盖在林夏手臂上时,曾短暂地复制出她的指纹。
“老陈,你需要休息。”他掰开对方的手,却在松开的瞬间看见老陈手腕内侧有个淡青色的印记——是HD-的螺旋图案,和他在水杯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主控室里,所有人都盯着中央屏幕。黑色的共生体“织网者”正悬浮在培养舱中,它体表的触须不再像往常那样舒展,而是紧紧缠绕成一团,触须尖端的荧光组成了一行断断续续的文字:
“它们在偷惊奇感——”
文字突然中断,培养舱的玻璃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林夏正站在舱前调试设备,裂纹蔓延到她面前时,她突然回头,眼神里有种沈溯从未见过的陌生感:“沈溯,你相信‘消亡’和‘诞生’是一回事吗?”
通风系统的嗡鸣再次变调,这次沈溯听清了——那不是机械声,更像无数细碎的低语,在说同一个词:“共生……”
下午两点,第一声警报响彻星轨站。
培养舱的玻璃最终还是碎了。黑色的触须像潮水般涌出,却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沿着地面的缝隙蔓延,在主控室的地板上织出一张巨大的网,网眼的形状正是HD-的螺旋。
“它在保护我们。”林夏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那些触须,它们竟温顺地蜷缩起来,“织网者感知到了危险,比我们更早。”
沈溯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三颗新生行星的能量读数正在暴跌,而HD-的残骸却在发光——那不是恒星死亡后的余晖,而是一种从未被记录过的暗紫色光芒,正顺着星轨站的观测天线逆流而上。
“危险来自哪里?”观测组组长老张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是坍缩的恒星?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突然捂住胸口倒在地上。沈溯冲过去时,看见老张的瞳孔里映着暗紫色的光,嘴里反复念叨着:“我没有疑问了……我没有疑问了……”
医疗组抬走老张时,林夏突然抓住沈溯的手腕,把一个微型存储器塞进他掌心:“这是织网者的脑波记录,昨天就该给你。”她的指尖冰凉,“但我害怕,它记录的东西……可能会颠覆我们对‘存在’的理解。”
存储器的金属外壳上,同样有一个螺旋印记。
沈溯躲进休息室播放脑波记录时,听见的不是共生体惯有的高频脉冲,而是一段人类的对话——是他和林夏的声音,发生在三天前的观测台。
“如果惊奇感真的守恒,那人类的疑问会用完吗?”(是林夏的声音)
“理论上不会,除非我们停止思考。”(是他自己的声音)
“可如果……”林夏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水,“有人在收集疑问呢?比如,让一个文明的‘好奇能量’转移到另一个意识里……”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沈溯猛地抬头,看见休息室的镜子里,自己的肩膀后面站着一个人影——穿着和他一样的白大褂,脸却被暗紫色的光模糊着。他转身时,那人影消失了,只留下通风口处飘出的一缕黑雾,落在地上化作螺旋状的水迹。
这时,广播里传来林夏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稳:“请所有人员到主控室集合,织网者需要我们协助完成‘共生仪式’。重复,这不是演习。”
沈溯赶到主控室时,看见所有人都站在织网者织成的巨网前,包括刚从医疗舱出来的老张。他们的表情平静得可怕,手腕内侧都浮现出螺旋印记。
林夏站在网中央,黑色的触须正顺着她的脚踝向上攀爬。她看见沈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来啦。织网者说,只有共生才能保存人类的‘惊奇感’,否则我们都会像那颗恒星一样,在认知停滞中坍缩。”
“这不是共生,是吞噬!”沈溯掏出存储器举过头顶,“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织网者不是在保护我们,是在收集我们的疑问!”
林夏的笑容僵住了。织网者的触须突然剧烈颤抖,巨网上的螺旋开始旋转,发出刺耳的嗡鸣。沈溯突然意识到,那嗡鸣里混杂着无数细碎的声音——是老张的念叨,是老陈的低语,甚至还有他自己三天前在观测台说过的话:“惊奇感是文明的基石……”
“够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溯循声望去,看见通风口的栅栏掉落在地,一个暗紫色的身影从中飘出。那身影逐渐清晰,露出一张和沈溯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瞳孔里流转着螺旋状的光。
“我是‘坍缩者’的意识。”假沈溯开口,声音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HD-不是自然坍缩,是我们主动选择转化。但织网者偷走了我们的能量,它不是共生体,是寄生虫——”
“谎言!”林夏突然尖叫起来,她的白大褂下,触须已经爬满了脖颈,“它在骗你!织网者说过,坍缩者是因为失去了提问的勇气才消亡的!”
“我们只是发现了更重要的事。”假沈溯抬起手,主控室的屏幕突然切换画面,显示出三颗新生行星的内部结构——核心处不是熔岩,而是无数蜷缩的意识体,像沉睡的胎儿,“惊奇感的本质不是提问,是传承。我们把能量给了它们,而织网者想把人类的意识变成它的能量源。”
沈溯突然想起林夏手腕上的疤痕。三年前的接触事件后,她曾说过一句奇怪的话:“织网者的触须里,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看我。”
这时,老陈突然抽搐起来,他指着林夏身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沈溯转头,看见织网者的巨网中央,一个透明的茧正在形成,茧里隐约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那是人类的意识,包括老张刚才反复念叨的“没有疑问”,包括他自己对“存在本质”的思考。
“它在消化这些疑问,转化成自己的能量。”假沈溯的声音带着痛苦,“当最后一个疑问被消化,人类就会变成没有意识的能量体,像HD-一样……”
话音未落,林夏突然抓起桌上的激光刀,狠狠刺向织网者的触须。黑色的汁液喷涌而出,溅在她脸上,她却像没感觉似的,疯狂地切割着巨网:“放开他们……我不该相信你……”
织网者发出尖锐的嘶鸣,触须开始收缩,巨网上的螺旋急速旋转,将周围的人一个个卷入其中。沈溯扑过去拉住林夏,却看见她的瞳孔正在变成暗紫色——她的意识正在被吞噬。
“记住惊奇守恒……”林夏的声音越来越轻,指尖在他手背上划过一个螺旋,“消亡不是终点……”
她的身体突然软倒,织网者的触须从她身上脱落,化作黑色的粉末。与此同时,假沈溯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他看向屏幕上的新生行星:“它们会继承人类的遗问。而你们,要带着我们的故事活下去。”
通风系统的嗡鸣恢复了正常的调子,那些攀爬的水珠终于顺着墙壁滑落,在地面汇成一滩普通的水渍。沈溯抱着林夏的身体,看见主控室的屏幕上,HD-的残骸正在消散,三颗新生行星的光晕却越来越亮,像三个正在睁开的眼睛。
老陈突然指着沈溯的手背,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淡青色的螺旋印记——和林夏划下的一模一样。
“它还在……”老陈的声音发颤,“织网者的意识没消失……”
沈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印记的边缘正在微微发光。他想起林夏最后的话,想起假沈溯说的“传承”,突然明白过来:当一个文明的惊奇感转化为另一个文明的疑问,真正守恒的或许不是能量,而是“存在过”的证明。
这时,星轨站的警报再次响起,这次是来自外部观测台的紧急信号。沈溯抬头看向屏幕,只见三颗新生行星的轨道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光点,正朝着星轨站的方向飞来。
像一场缓慢的流星雨。
他抓起通讯器,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各单位注意,准备接收新的观测数据。”
手背上的螺旋印记轻轻发烫,像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
“下一个疑问,该由谁来提出?”
沈溯的通讯器还贴在耳畔,星轨站的应急灯却突然熄灭了。
黑暗漫过主控室的瞬间,他听见老陈发出短促的吸气声。三秒后,备用电源启动,冷白色的光从天花板的格栅里漏下来,照见所有人手腕上的螺旋印记——包括他自己手背上那个淡青色的痕迹,此刻正像呼吸般微微起伏。
“它们停下了。”观测组的小周突然指向屏幕,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些从新生行星飞来的光点悬停在星轨站外,像被冻住的雨,每个光点里都裹着细小的螺旋,与印记的纹路完全吻合。
沈溯低头看向怀里的林夏。她的睫毛颤了颤,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他刚要凑近些,却发现她的瞳孔里映着奇怪的景象:不是主控室的灯光,而是HD-坍缩前的模样——一颗燃烧着橙红色火焰的恒星,周围漂浮着无数银色的飞船,像围绕篝火的萤火虫。
“这是……记忆?”沈溯指尖抚过她的眼睑,触感冰凉如星尘。林夏的睫毛突然剧烈抖动,那些飞船的影像碎成光点,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滴在沈溯的手背上,竟与螺旋印记融成了一体。
医疗舱的恒温系统总在21℃,但沈溯觉得皮肤像贴在冰面上。林夏躺在诊疗台上,生命体征平稳得诡异——心率60,呼吸18,连脑波都呈一条平滑的直线,像被精心编辑过的数据。
“她的意识还在。”老陈举着扫描仪,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突然分裂成三个,“看,这三个峰值和新生行星的轨道频率完全同步。”他突然压低声音,“沈博士,你不觉得奇怪吗?织网者的触须明明化成了粉末,可我们的印记……”
沈溯抬手按住自己的手背。印记在发烫,像有粒种子要破土而出。他转身走向医疗舱的消毒镜,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爬着红血丝,但最刺眼的还是那个螺旋——它的中心多了个针尖大的黑点,正缓慢地旋转,像个微型黑洞。
“你在找这个吗?”
镜中的沈溯突然开口了。不是他自己的声音,是林夏的,带着三年前触摸织网者时那种湿漉漉的黏腻感。沈溯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消毒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再转回去时,镜中人的脖颈上爬满了黑色的触须,正从领口往外蔓延,像无数细小的蛇。
“共生不是吞噬。”镜中人笑了,触须顺着镜面爬出来,在空气中凝成林夏的脸,“是织网者骗了我们,还是坍缩者没说清真相?”
滴答声突然变调,消毒器的液晶屏上跳出一行乱码,随即化作HD-的星图。沈溯看见三颗新生行星的轨道正在变形,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而星轨站的位置,恰好落在褶皱的中心。
“它们在等你。”镜中的林夏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在镜面上,“等你回答那个问题——下一个疑问该由谁提出?”
沈溯后退时撞到了诊疗台,林夏的睫毛又颤了颤。他俯身查看,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粉末——是织网者的残骸。粉末在他指尖化作一道微光,钻进螺旋印记,黑点旋转得更快了。
这时,医疗舱的门被推开,小周冲进来,手里攥着一张能量分析报告:“沈博士,那些光点的成分出来了……是‘记忆晶体’,里面全是HD-文明的疑问记录。”他突然指着报告上的光谱图,“而且,我们在晶体里检测到了人类的脑波频率,和……和林夏三年前的完全一致。”
星轨站的储藏舱B区从来没人愿意来。这里堆放着“共生体接触事件”的废弃样本,恒温箱的制冷系统坏了很久,空气里飘着福尔马林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沈溯用激光刀切开编号为“织网者-07”的样本罐时,老陈正在用紫外线灯扫描墙面。三年前,林夏就是在这里第一次接触到共生体,墙壁上还留着触须灼烧的焦痕,形状像被踩扁的螺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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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老陈的声音从紫外线的嗡鸣里钻出来,“焦痕里有残留的能量反应,和现在的光点频率匹配。”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手背上的印记泛出暗紫色,“但更奇怪的是,这些能量里混着人类的神经递质……像是有人把记忆注射进了织网者的体内。”
沈溯没接话。样本罐里的透明凝胶中,漂浮着一段三厘米长的触须,表面布满细小的孔洞。他用探针触碰孔洞时,触须突然收缩,孔洞里渗出银色的液体,在凝胶中凝成一行字:“它们在教我们提问”。
“这是坍缩者的文字。”老陈凑过来看,瞳孔突然放大,“等等,这段触须的细胞结构……是人类的!”
沈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林夏手腕上的疤痕,想起她指甲缝里的黑色粉末。探针上的银色液体突然沸腾,在冷光屏上投射出一段影像:无数人类躺在培养舱里,织网者的触须从他们的太阳穴钻进大脑,而舱壁上的屏幕显示着——“第一阶段:记忆提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