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异闻

第44章 十里桃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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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连绵十里、不合时令却美得惊心动魄的桃林,那庇护了他数月、给了他无限慰藉与惊心动魄爱恋的桃林……消失了。

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焦黑。大地被烧灼得板结龟裂,覆盖着厚厚的、松软的灰烬。无数巨大的、焦炭般的树桩突兀地矗立着,如同指向苍天的、绝望的黑色手指。一些残留的粗壮树干还保持着扭曲挣扎的姿态,内部却早已被烧空,只剩下漆黑的躯壳,在死寂中无声地控诉。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烬尘埃,落在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冰冷而肮脏。

荒宅?早已在劫雷与烈火中化为乌有,连残垣断壁都难以寻觅。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彻底抹去了色彩和生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的焦黑与死灰。

“灼华……”陶云阶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滚烫松软的灰烬上,向着记忆中根须穹顶所在的位置奔去。每一步,都带起大蓬的黑色尘埃。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被烧得异常干净、异常板结的焦黑土地。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一个由根须构成的、隔绝天地的爱巢,从未有过抵死缠绵的温度,从未有过那个名为灼华的桃花精魄。

“灼华!!”他扑倒在冰冷的焦土上,双手疯狂地挖掘着!指甲翻裂,嵌入滚烫的灰烬和焦黑的泥土,鲜血混着黑灰,肮脏不堪。他像一头失去伴侣的绝望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

没有回应。只有他指甲刮擦泥土的刺耳声音,和粗重绝望的喘息在死寂的焦土上回荡。

哇!不停地挖!

十指鲜血淋漓,混合着泥土和灰烬,钻心地痛,他却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找到她!找到那根须!找到那桃根手环!找到任何与她相关的东西!

挖了不知多久,深及半尺的焦黑坑洞中,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点异样的坚硬。

不是石头。是一种温润的、带着木质纹理的东西。

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地刨开周围的浮土和灰烬!

一截!

仅仅是一小截!

只有寸许长,小指粗细,通体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焚烧后的深黑色,表面布满扭曲的皲裂,触手冰冷,却又隐隐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温润之意。断裂的茬口处,能看到内部焦黑的结构。

这正是构成那根须穹顶、缠绕成他们手腕上誓约之环的桃树根须!是灼华精魄所系之物!

陶云阶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他颤抖着,用鲜血淋漓、沾满污秽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一小截焦黑的根须,如同捧起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根须的刹那,一种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如同沉睡的心跳被唤醒,极其轻微地,从冰冷的根须深处传来,顺着他的指尖,传递到他的心脏。

咚……

微不可闻,却真实存在!

她还“在”!哪怕只剩这一点点残骸,一点微弱的灵性,她还未彻底消散!这缕微弱的悸动,成了无边绝望的焦黑地狱里,唯一一丝微弱的光!

“灼华……”陶云阶将这一小截焦黑的根须紧紧贴在心口,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他跪在冰冷的焦土之上,对着这片死寂的荒原,发出了如同孤狼般凄厉而悠长的嚎哭。

“啊——!!!”

哭声在空旷死寂的焦土上回荡,显得无比渺小,无比绝望。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嘶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陶云阶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干涸,混合着血污与灰烬,如同戴上了一副狰狞的面具。唯有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绝望与疯狂,而是沉淀为一种死寂的、冰冷的、却又燃烧着某种执拗火焰的幽深。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一小截焦黑的根须,那微弱的悸动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搏动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其贴身藏好。

然后,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望不到边际的焦黑死地。眼神锐利如刀,一寸寸地逡巡着。

他开始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跋涉。不再呼喊,不再哭泣,只是沉默地、机械地,用他那双早已伤痕累累的手,挖掘着每一个巨大的焦黑树桩根部,翻检着每一片厚积的灰烬。

他在寻找。

寻找所有残留的、未被天雷彻底焚毁的桃树根须。哪怕只有一丝,一寸!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陶云阶像一具不知疲倦的行尸走肉,彻底扎根在了这片焦黑的死地之上。他搭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窝棚,遮风挡雨。每日里,除了维持生命最底限的饮食,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到了那近乎偏执的挖掘与搜寻之中。

十指早已磨烂,结了厚厚的血痂,又被磨破,周而复始。指甲尽数脱落,指尖变形。烈日灼烤着他的脊背,寒风割裂他的皮肤,暴雨冲刷着焦土,将他淋成泥人。他毫不在意,仿佛这具躯壳已不再属于自己。

他的眼中只有焦土之下,那些深埋的、扭曲的、焦黑的根须。

每一截被他挖出的、带着微弱灵性悸动的根须,都让他死寂的眼中短暂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他如同朝圣的信徒,无比虔诚、无比轻柔地将它们收集起来,用最柔软的布层层包裹,珍藏在身边。

时间失去了意义。一年,两年……焦黑的土地上,连那些巨大的树桩也开始腐朽、坍塌,最终化为新的灰烬,被风吹散。只有陶云阶,如同一个活着的幽灵,依旧固执地徘徊在这片死地之上,重复着挖掘的动作。他的背脊佝偻了,鬓角染上了霜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依旧燃烧着那点执拗的幽光。

终于,当最后一块可能埋藏着桃根的土地也被他翻遍,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微弱的悸动时,陶云阶停下了近乎自毁的挖掘。他回到了当初根须穹顶的位置,那里已被他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年收集到的所有桃根残骸取了出来。它们大多焦黑扭曲,长短不一,粗者如儿臂,细者如小指,数量却不少,堆在一起如同小山。每一截,都隐隐散发着那熟悉的、微弱的灵性波动,如同散落的星辰。

陶云阶取出了他珍藏的刻刀。刀锋早已磨损,却依旧锋利。

他盘膝坐在深坑边缘,拿起一截焦黑的根须。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布满裂痕的表面,感受着那微弱却坚韧的搏动。然后,他凝神静气,刀尖落下。

刻刀在焦黑的木质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动作缓慢,稳定,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而是一个最虔诚的匠人。每一刀,都倾注着全部的思念、悔恨、爱恋与绝望。他要将这些散落的、承载着灼华最后灵性的残骸,重新聚合,赋予它们新的形态,一个能永久陪伴他的形态。

刻刀在焦黑的木质上艰难地行走。这桃根被天雷地火煅烧过,坚硬无比,远超寻常木石。陶云阶的双手布满新旧交叠的伤口,每一次用力,旧痂崩裂,鲜血便顺着刀柄蜿蜒流下,浸染了焦黑的木质,又被刀锋刮去,留下暗红的印记。他浑然不觉痛楚,眼中只有刀尖下逐渐显现的轮廓。

他先刻簪首。刀锋小心翼翼地勾勒出花瓣的形状——不是一朵,而是数朵桃花层叠簇拥。每一瓣都纤薄欲飞,边缘带着被火燎过的、天然的焦痕和细微卷曲的裂口。花瓣中心,他用最细的刀尖,剔出几缕极细、极深的花蕊,仿佛在焦土中顽强探头的生机。

接着是簪身。不再追求圆润光滑,而是顺着根须本身虬结盘绕的天然纹理,稍加修整,刻出螺旋上升的、如同老树盘根般的线条。刀锋在那些深深的焦痕和皲裂处游走,不是掩盖,而是刻意地加深、强调,让这些劫难的印记成为簪身的一部分,如同无法磨灭的伤痕。簪尾则打磨得略尖,带着一种含蓄的锐利。

刻刀与焦木摩擦,发出艰涩的沙沙声,如同呜咽。陶云阶的汗水滴落在簪上,混着指尖渗出的血丝,渗入那些细微的裂缝和刻痕之中。血与汗,仿佛也成了祭奠的一部分,被这桃根簪饥渴地吸收。

一刀,又一刀。

时光在刻刀的沙沙声中流逝。深坑边堆起的木屑越来越多,如同小小的坟冢。陶云阶的鬓角彻底染上了霜雪,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唯有握着刻刀的手,依旧稳定如磐石。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当最后一刀落下,簪尾一缕细微的毛刺被轻轻剔去,整支木簪终于完成。

它静静地躺在陶云阶布满血污和老茧的掌心。

长约半尺,通体是深沉内敛的乌黑色,那是被天火彻底淬炼过的颜色,沉重如墨,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温润光泽。簪首数朵桃花层叠绽放,花瓣纤薄,边缘带着天然的焦痕裂口,在乌黑的底色上,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褐色的纹理,如同凝固的血泪,又似涅盘的印记。花蕊处,几缕被鲜血浸染过的深红木质纹理,在花心处凝成一点暗红,如同不熄的微焰。簪身盘虬如老根,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痕与天然的皲裂,蜿蜒向上,最终在簪尾收束为一点锋锐。

整支簪子,古朴、沉重、伤痕累累,却透着一股历经劫火而不灭的坚韧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哀艳之美。它不再仅仅是一支发簪,而是一段被凝固的劫火,一曲无声的挽歌,一座微缩的墓碑。

陶云阶用沾血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每一片花瓣,每一道刻痕,每一处焦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这冰冷的乌木深处,那缕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灼华的灵性悸动,正通过指尖的触碰,微弱而持续地传递过来。

咚……咚……

如同心跳,如同呼唤。

他将这凝聚了所有残骸、所有心血、所有绝望与希望的桃根木簪,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然后,他缓缓地、艰难地站起身,佝偻着背脊,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他所有欢愉与痛苦的焦黑死地,头也不回地离去。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无边无际的灰烬之上,孤独得如同天地间最后一粒尘埃。

此后的岁月,陶云阶成了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他放弃了科举,放弃了功名,放弃了所有世俗的牵绊。他辗转流离,做过最卑微的抄书匠,当过富户家的西席,甚至曾在破庙里为人代写书信。无论身处何地,身份如何卑微,他始终孑然一身。他的行囊永远简单,最珍贵的,便是那支贴身珍藏、从不离身的乌木桃簪。

夜深人静时,他常会取出木簪。用最柔软的布,一遍遍擦拭簪身,动作轻柔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他会对着摇曳的孤灯,长久地凝视簪首那几朵焦痕累累的桃花,指尖感受着簪身深处传来的、微弱却恒久的悸动。

“灼华……”他对着木簪低语,声音沙哑而温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有时是讲述白日的见闻,市井的琐碎;有时是回忆桃林月下的点滴;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地握着它,仿佛能从这冰冷的乌木中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

曾有媒人见他学识仍在,试图为他说和。富商之女,小家碧玉,甚至寡居的妇人……都被他漠然拒绝。眼神空洞,如同看着不相干的物件。久而久之,坊间便有了流言。说他被妖物迷了心窍,说他身负不祥,说他早已被那场离奇的大火焚尽了魂魄,只剩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

他充耳不闻。他的心,他的魂魄,早已随着那片桃林化为灰烬,又或者,早已被牢牢地锁在了那支冰冷的乌木桃簪之中。那微弱的搏动,是他苟活于世唯一的锚点。

时光如刀,无情地雕刻着他的容颜。挺拔的背脊彻底佝偻,浓密的黑发被岁月漂白,如霜似雪,稀疏地覆在布满沟壑的额头上。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偶尔在凝视桃簪时,会掠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灰烬中未熄的余烬。

他变得沉默寡言,形容枯槁,常对着虚空自言自语,时而微笑,时而垂泪。在旁人眼中,这无疑是个十足十的疯癫老朽。他依旧靠些零星的笔墨活计糊口,住在最廉价的客栈角落,或者破败的城隍庙檐下。无论搬到哪里,那支乌木桃簪永远被珍重地贴身收藏,从不示人。

岁月流转,朝代更迭。当年城南二十里外那场惊天动地的“天火焚林”早已成了县志中语焉不详的几行字,成了老人们口中模糊的传说。焦黑的土地被荒草覆盖,又被新的村落占据。再无人记得那片不合时宜的桃花,更无人记得一个名叫陶云阶的书生。

唯有那支深藏于破旧行囊深处的乌木桃簪,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微弱而顽强地搏动着,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心跳。

咚……咚……

……

百年光阴,弹指一瞬。

城南那片曾被天火焚尽的焦土,早已换了人间。荒草萋萋的废墟之上,不知何时兴起了一座不大的村落,名为“落霞庄”。村口大路旁,有一片小小的土坡,坡上零星长着些杂树野草,平日里是村中顽童嬉闹、牛羊啃食的去处。

这年初春,寒意未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穿着半新不旧的花布袄,梳着两个羊角辫,独自在村口土坡上玩耍。她小名阿桃,是村东头李木匠家的闺女。阿桃生得玉雪可爱,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灵动异常,只是性子有些孤僻,不似其他孩童那般吵闹,总喜欢一个人待着,对着一朵花、一片云也能出神半天。

这日午后,阳光懒懒地照着。阿桃蹲在土坡向阳的避风处,小手在松软的泥土里无意识地扒拉着。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物。她好奇地拨开浮土,竟挖出了一支通体乌黑、造型奇特的木簪!

簪子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簪首刻着几朵层叠的小花,花瓣边缘像是被火烧过,有些卷曲的焦痕。簪身弯弯曲曲,像是老树的根须,上面布满了细细的刀刻纹路和天然的裂口。整支簪子古朴又沉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和哀伤气息,与女童稚嫩的小手格格不入。

阿桃却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吸引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拂去簪子上的泥土,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簪首那几朵焦痕累累的小花。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顺着小小的手臂,一直钻进心里。暖暖的,酸酸的,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和……悲伤?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冰冷的乌木簪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一直在等着她找到?

“阿桃!回家吃饭啦!”远处传来母亲呼唤的声音。

阿桃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将乌木簪子紧紧攥在手心,藏进了花布袄的口袋里。那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奇异的心悸感却挥之不去。

回到家中,阿桃对这支捡来的乌木簪爱不释手。她拒绝了母亲给的新头绳,固执地将这支比她手掌还长的沉重簪子,笨拙地插在了自己细细软软的头发上。簪子太大,头发太少,歪歪斜斜地挂着,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哎哟,我的傻闺女,这黑黢黢的破簪子哪捡的?丑死了,快扔了!”李木匠的妻子见状,伸手就要替她取下。

“不要!”阿桃猛地捂住头发,小脸涨得通红,大眼睛里竟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倔强,“我的!这是我的!好看!”她紧紧护着簪子,像护着最珍贵的宝贝。

李木匠妻子见女儿反应如此激烈,眼中含泪,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倒是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这孩子,魔怔了……罢了罢了,一支破簪子,你喜欢就戴着吧,别扎着自己就行。”

阿桃这才破涕为笑,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头上歪斜的乌木簪,仿佛确认它的存在。指尖触碰到簪身冰凉的刻痕,那种奇异的、温暖的悸动感又悄悄蔓延开来。

自那以后,阿桃便日日戴着这支不合时宜的乌木簪,无论旁人如何笑话她古怪。她常常一个人跑到村口那个小土坡上,对着簪子自言自语,或者只是静静地坐着,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簪身上那些深深的刻痕和焦裂。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桃七岁生辰刚过不久的一个清晨,她睡眼惺忪地被窗外的鸟鸣吵醒。揉着眼睛坐起身,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枕边的乌木簪——这是她睡前必做的动作。

指尖触到的,却不再是冰冷的坚硬!

一种温润的、柔韧的、带着勃勃生机的……嫩芽触感!

阿桃猛地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消!

只见那支通体乌黑、死气沉沉的桃根木簪,簪首那几朵焦痕累累的桃花旁边,靠近簪身盘虬的根部位置,竟然……萌发出了几点极其微小、却翠绿欲滴的嫩芽!

嫩芽细小如同米粒,怯生生地探出头,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微微颤抖。那绿色是如此鲜活、如此纯粹,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生命力量!与簪身那历经劫火的深沉乌黑形成了无比强烈的、震撼人心的对比!

阿桃的小嘴张成了圆形,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点奇迹般的新绿。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极其轻、极其轻地碰了碰那嫩芽。

温润的,带着清晨露水般的凉意,却蕴含着灼热的生机!

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冲动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小小的心脏!一个清晰无比、毫无来由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种下它!把它种回土坡上去!现在!立刻!”

这念头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仿佛不是她自己的想法,而是某种沉睡已久的意志在她灵魂深处的呐喊!

阿桃甚至来不及穿好外衣,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赤着脚,紧紧攥着那支萌发了新芽的乌木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

“阿桃!你去哪!衣服!鞋!”身后传来母亲的惊呼。

阿桃充耳不闻!她小小的身影在清晨微凉的薄雾中飞奔,朝着村口那个土坡!风掠过她散乱的头发,掠过她紧握簪子的小手。簪首那几点新绿在奔跑中微微颤抖,如同跳动的心脏。

她一口气跑到土坡上,那个当初挖出簪子的地方。晨曦初露,给荒草和杂树镀上一层淡金。她喘着粗气,小脸通红,毫不犹豫地跪在松软的泥土上,用那支萌发了嫩芽的木簪当工具,开始拼命地挖掘!

簪尖刺入泥土,乌黑的簪身沾满了湿润的黄土。那几点嫩绿在泥土的沾染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显得更加生机勃勃。阿桃挖得很用力,小小的坑洞很快成形。她小心翼翼地将整支乌木簪竖直地、深深地插进自己挖好的小土坑里,只露出簪首那几朵焦痕桃花和几点新绿在外。然后用小手,仔细地将周围的泥土压实、拢好。

做完这一切,她累得一屁股坐在新翻的泥土旁,小手上沾满了泥巴,额头上也沁出了细汗。她大口喘着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支插入泥土的簪子,盯着簪首旁边那几点迎着晨光、微微颤动的翠绿嫩芽。

就在泥土覆盖簪身的刹那,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而宏大的悸动感,如同苏醒的脉搏,顺着她按在泥土上的小手,清晰地传递上来!仿佛她埋下的不是一支簪子,而是一颗沉睡百年的心脏!

“活……活了……”阿桃喃喃自语,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近乎神圣的喜悦光芒。她仿佛完成了一件等待了无数岁月的、命中注定的使命。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土坡上,守着那支插在泥土里的簪子,守着那几点微小的新绿。直到日上三竿,母亲寻来,又惊又气地将浑身是泥、只穿着里衣的她抱回家去。

自那日后,阿桃每日都要跑到土坡上,去看她那支“种下”的簪子。她小心地拔掉簪子周围的杂草,用小小的手掌捧来溪水浇灌。

日子一天天过去。簪首那几点嫩芽,在阿桃日复一日的注视下,竟真的缓慢而顽强地生长起来!嫩芽渐渐抽长,舒展成柔韧的、带着绒毛的细小枝条。枝条上,开始冒出一点点米粒大小的、粉白色的芽苞。

春风一日暖过一日。

一个寻常的午后,阿桃照例来到土坡上。她惊喜地发现,那几根细弱的桃枝上,有几个粉白色的芽苞,竟已微微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抹极其娇嫩、却鲜艳欲滴的粉红色,从缝隙中羞涩地探出头来!

桃花!要开了!

阿桃的心跳得飞快,小脸因兴奋而通红。她像守护着稀世珍宝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土坡旁,连晚饭都是母亲送到坡上来的。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满月升上中天,清辉洒满大地,给土坡、给那几根稚嫩的桃枝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纱。

阿桃裹着一件母亲硬给她披上的旧棉袄,蜷缩在桃枝旁,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却强撑着不肯睡去。她要看桃花开!

万籁俱寂。月光如水。

就在阿桃眼皮沉重得快要阖上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极其悦耳的“啵”、“啵”轻响。

她猛地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

月光下,那几根细弱桃枝上的芽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优雅地……绽放!

粉白的花瓣,如同最上等的软绡,一层层地舒展开来,挣脱束缚,尽情地拥抱月光。花瓣边缘还带着初生的柔嫩卷曲,花心处,几缕纤细如金丝的花蕊微微颤动。那粉色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在银白的月光下,散发着一种近乎透明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一朵,两朵,三朵……就在阿桃的眼前,枝头那寥寥数个花苞,次第绽放!清冽的、久违的桃花冷香,如同无形的涟漪,在静夜中悄然弥漫开来,丝丝缕缕,钻入阿桃的鼻端。

这香气……好熟悉……

阿桃小小的身体僵住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清冷的花香直透肺腑,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深入骨髓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被唤醒了。

她仰着小脸,痴痴地望着月光下这几朵初绽的、孤零零的桃花。小小的花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凋零,却又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决绝。

就在这时!

“呼——!”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其强劲的暖风,带着浓郁的春天草木萌发的气息,骤然席卷了整个土坡!这风来得毫无征兆,强劲却并不狂野,如同温柔的巨手拂过大地。

暖风过处,奇迹发生了!

以那支萌发新枝的乌木簪为中心,那几朵初绽的桃花为起点,整座小小的土坡,以及土坡下那片曾经属于十里桃林故地的广袤田野、荒野……目力所及之处,所有沉寂的土地仿佛被瞬间唤醒!

“噗!”“噗!”“噗!”……

无数细微而密集的破土之声,如同春蚕食叶,在静夜中连成一片!紧接着,无数嫩绿的、带着绒毛的桃树幼苗,如同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冲破地表的泥土和荒草,探出了它们稚嫩而顽强的头颅!

这景象如同神迹!月光下,一片片、一丛丛、望不到边际的嫩绿幼苗,在强劲的暖风中摇曳生姿,迅速拔节、抽条、舒展叶片!幼苗生长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仿佛时光在它们身上疯狂地加速流转!

阿桃站在土坡上,小小的身影被淹没在这片疯狂滋长的绿色海洋之中。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脚下、四周,无数桃树幼苗在暖风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变粗,抽出更多的新枝,新枝上迅速冒出密密麻麻的花苞!

暖风持续地吹拂,带着磅礴的生命伟力。

花苞在风中轻轻颤抖,然后——

“哗——!”

如同无声的号令,又像是积蓄了百年的渴望终于爆发!整片刚刚长成的、望不到边际的桃林,在同一瞬间,万千花苞齐齐绽放!

粉红!无边无际的粉红!如同最炽烈的火焰,如同最温柔的云霞,在月华之下轰然怒放!花瓣层层叠叠,连绵成海,汹涌澎湃,瞬间淹没了整片荒野!那纯净、浓烈、铺天盖地的粉红色彩,在银白的月光下燃烧、流淌,形成一片梦幻迷离、撼人心魄的粉红色光海!

清冽而浓郁的桃花冷香,如同汹涌的潮汐,瞬间席卷了天地!香风扑面,几乎令人窒息,却又甘之如饴。

十里桃花!不,是百里、千里!目光所及,唯有这焚烧天地的粉红花海!

阿桃站在花海中心的小土坡上,小小的身影被淹没在这惊心动魄的绚烂与芬芳之中。她仰着头,望着头顶那被花枝遮蔽、只漏下点点月光的穹窿,望着周围这怒放的、燃烧着的生命之火。

夜风吹过,亿万花瓣同时起舞,如同粉红色的暴雪,纷纷扬扬,洒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花瓣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冰凉柔软的触感。

一滴温热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大大的、映满了桃花倒影的眼眶中滚落,滑过沾着花粉的脸颊。

她不知道这泪水为何而流。

只觉得心口的位置,像是被这无边的花海填满,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刺穿。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和一种同样巨大的、难以言表的喜悦,如同冰与火在她小小的胸腔里猛烈地冲撞、交融。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穿着青衫的模糊身影,孤独地站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手中紧紧攥着一支乌黑的簪子,背影佝偻,白发如霜。又仿佛看到一个淡粉色的身影,在漫天的雷火中回眸,眼中是无尽的眷恋与诀别……

“灼华……”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带着百年的叹息与尘埃,轻轻地、无意识地,从她沾着桃花瓣的唇间飘了出来,随即被淹没在浩瀚的花海与香风之中。

春风浩荡,卷起亿万桃花,飞旋着,升腾着,将月光也染成了温柔的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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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雄心:时空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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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征途: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科技,不同的战争征途。唐纳德·摩登:小诚是我见到过的最强战士,只要玛丽娜不整天粘着他会更完美。后明崇宣帝:他就是个反贼,一个窃国大盗!嗯?你们几个给我回来!!!大公主朱恩曦:父皇,时代变了,而且我想要跟在他的身边,请原谅儿臣不孝。丰王朱先海:父皇,姐夫做的事情才是对的。(张诚:阿海!你先给我说说姐夫什么鬼???)当战争的脚步逐渐到来,不同的世界科技力量碰撞,交织出一幕
华夏铁血军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