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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
“你别动,别动!”母亲连忙按住我,“你说你这孩子,好好的怎么摔在院子里了?后脑勺磕这么大个包!要不是我早上回来发现……”
院子!王家!
我猛地一个激灵,抓住母亲的手,声音发颤:“娘!王家!隔壁王家出事了!我昨晚……我翻墙看到的!满院子……满院子都是纸人!还有那孩子……那孩子在打算盘!”
我语无伦次,急切地想把昨晚那恐怖的一幕说出来。
母亲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古怪,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烧啊……六子,你是不是摔糊涂了?做什么噩梦了?王家能出什么事?人家好好的!”
“好好的?”我愣住了,“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那声惨叫您没听见吗?”
“什么惨叫?我昨晚在王家帮忙到后半夜,回来时你都睡下了。今早天没亮我又过去帮着收拾,王家一切正常啊,就是客人散得晚些,王掌柜还说起你呢,说你昨天去道贺了。”母亲一脸的不信,“哪来的纸人?那孩子也好好的,在摇篮里睡得香着呢!”
我懵了。一切正常?这怎么可能?
我不顾母亲的阻拦,强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跑到院墙边。阳光明媚,隔壁王家院子里传来仆役打扫的寻常声响,偶尔还有几声鸟鸣。
一切看起来……确实再正常不过。
可昨晚那月光下惨白诡异的纸人丛林,那清脆冰冷的算盘声,还有那婴儿森然的笑容……每一幕都清晰得如同烙印,怎么可能是梦?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母亲絮絮叨叨地数落我不小心,又说王家今天还在宴客,让我过去吃点东西,算是补一补昨天的喜气。
我死活不肯再去。母亲无奈,只好由着我。
接下来几天,我像是丢了魂一样,坐立不安。隔壁王家一切如常,甚至能听到那婴儿偶尔的啼哭声,听起来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难道……真的是我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因为白天那孩子异样的表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开始怀疑自己。
直到几天后,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了王掌柜家的一个帮工,姓李,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我装作随意地问起百日宴那晚的情况。
李帮工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六子兄弟,不瞒你说,那天晚上是有点邪门。”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怎么了?”
“后半夜吧,大家都睡得沉,我起夜,迷迷糊糊好像听到……听到打算盘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还挺急。”他挠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当时还纳闷,这深更半夜的,谁在算账啊?也没多想。可怪就怪在,第二天早上,好几个伙计都说做了差不多的梦,梦见……梦见自己在跟一堆纸人喝酒,吓醒了。”
打算盘的声音……纸人……
李帮工的话,像是一块冰砸进我心里,那晚的恐惧瞬间回流,将我彻底淹没。
那不是梦。
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梦。
王家,那个孩子,绝对有问题!
从那天起,我像是变了个人。对隔壁王家,特别是那个孩子,产生了一种无法遏制的探究欲,或者说,是恐惧催生出的执念。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王家的底细,尤其是王富贵发家之前的事情。
王富贵是二十多年前从外地搬来的,来时就已经颇有些资财,然后靠着精明和运气,生意越做越大。他对外只说原是做小本生意起家,但具体做什么,无人知晓。他为人颇为低调,除了生意上的应酬,并不太与镇上的人深交。
关于他的过去,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
而那个孩子,取名王瑞,意喻吉祥。他平日里看起来和普通婴孩无异,能吃能睡,偶尔啼哭。但不知为何,镇上渐渐有些风言风语,说王家的孩子有点“不一样”。有奶妈偷偷说,这孩子有时眼神沉静得吓人,不像个吃奶的娃娃。还有人说,深夜经过王家宅子,偶尔会听到极细微的、像是拨弄算盘珠子的声音,但仔细去听,又没了。
这些零碎的传闻,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尝试过接近那孩子。有一次王掌柜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我恰好路过,便上前搭话,想看看那孩子的反应。王瑞看到我,依旧会笑,甚至再次伸出手要抓我的衣襟。但那笑容,在我眼中,再无半分纯真,只让我脊背发凉。王掌柜似乎也察觉到我神色有异,寒暄两句,便抱着孩子进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这种隐秘的恐惧和探究中,王瑞渐渐长大了。
他长得很白净,眉眼清秀,但性子却异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孤僻。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喜欢嬉闹玩耍,反而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里,摆弄些铜钱、碎银子,或者就是他父亲书房里那把老旧的黑檀木算盘。王富贵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甚至有些纵容,偶尔还会教他认认数字。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安。那晚的纸人和诡异的算盘声,仿佛真的只是一场被遗忘的噩梦。
直到王瑞五岁那年的中秋。
王家照例设了家宴,宴请几位近亲和生意上的伙伴。我家作为邻居,也被邀请了。我本不想去,但母亲极力劝说,说多年邻居,不去显得生分。我只好硬着头皮前往。
宴席设在后花园的桂花树下,月色正好,桂子飘香。王瑞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衣裳,安静地坐在王富贵下首,面前摆着一碟精致的月饼和几样干果。
他很少动筷子,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听着大人们谈话。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一位远房亲戚,大概是多喝了几杯,带着几分醉意,笑着对王富贵说:“富贵哥,你这儿子真是沉静得像个小大人。来,给表叔背首诗听听?或者,表叔出个简单的账题考考你?听说你最爱摆弄算盘?”
王富贵脸上笑容微微一僵,刚想开口阻拦。
那亲戚已经打着酒嗝,随口说道:“就说……三匹绸布,一匹卖二两五钱银子,四匹卖多少?”
这题目对于五岁孩童来说,并不简单,涉及乘法和单位换算。
桌上众人都笑了起来,只当是戏言,目光都落在王瑞身上。
王瑞抬起眼皮,看了那醉醺醺的表叔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面前的桌面上,虚虚地、极快地拨动了几下。
那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熟稔。
仿佛他面前不是空无一物的桌面,而是一架无形的、黑檀木的算盘。
片刻,他停下动作,抬起眼,看着那亲戚,用一种平淡无波、毫无孩童稚气的声调,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十两。”
席间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位出题的亲戚。有人下意识地心算了一下,三匹布,每匹二两五钱,正是七两五钱,哪里来的十两?
那亲戚醉眼朦胧,也没细想,哈哈笑道:“错了错了!小瑞儿,是七两五钱!你这算盘珠子拨错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王瑞正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五年来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天上那轮冰冷的圆月,瞳孔深处,似乎有两簇极细微、极幽寒的火焰,跳动了一下。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丝毫被指出错误后的羞赧。
他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
“是十两。”
宴席上的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桂花香甜的气息似乎也变得粘稠而诡异。
我坐在下首,手心里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桌下,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那眼神。
那拨打算盘的动作。
那冰冷的、重复的“十两”。
还有五年前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满院的纸人,和那个坐在巨大算盘前,拨拉着黑色算珠的婴儿身影……
所有被时间尘封的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破土,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心脏。
它不是过去了。
它一直都在。
就在隔壁。
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