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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徒弟阿竹捧着新抄的火候笔记跑过来,墨迹未干的纸页上还沾着几点面渣:"师傅,您写的'煨蹄髈需看汤面浮油如金箔',我标在第三页了。"
她接过笔记,指尖触到纸背的凸痕——是阿竹握笔太用力,把纸都戳破了。
从前她能凭这凹凸判断徒弟运笔时的手抖程度,现在只觉一片钝钝的麻。
苏小棠喉间发苦,却还是扯出个笑:"明日起,你带小柳管早膳,阿桃管午膳。"她扫过围过来的四个学徒,"我旧疾犯了,要去城外庄子静养几日。"
阿桃的眼睛立刻红了:"可前日陈掌事还说要查新贡的冬笋......"
"陈阿四要查就让他查。"苏小棠抄起竹片在案板上敲了敲,声音陡然沉下来,"你们记住,棠火阁的规矩是'火不欺人'——笋尖要剥到见水嫩,熬糖要守到起蟹眼,谁要是偷工减料......"她突然顿住,望着阿桃腕上那道旧疤,想起昨日摸春桃手腕时的混沌,喉间像塞了团湿棉花,"谁要是砸了招牌,我就是爬着回来也要拧他耳朵。"
学徒们哄笑起来,阿竹偷偷抹了把眼睛。
苏小棠转身时,袖口扫过案上的青瓷碗,碗底压着张叠成方胜的纸——是陆明渊今早差人送来的,只写了个"安"字,墨迹浓得像要滴下来。
她把纸团攥进掌心,焦痕处的灼痛突然窜上来,疼得她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亥时三刻,月上柳梢。
苏小棠裹着件旧棉氅站在灶房后巷,怀里揣着母亲遗留的木牌——那是块半掌大的槐木,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背面刻着模糊的灶王像。
她摸了摸腰间的布囊,里面装着《灶典》残卷、半块符纸,还有陆明渊塞进来的金疮药。
"阿姐。"春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
苏小棠转身,见她抱着件狐皮斗篷,发辫散了半边,"我给您多絮了层棉花,老灶庙那地儿风大......"
"春桃。"苏小棠接过斗篷,指尖触到针脚歪斜的补丁——是春桃昨夜偷偷缝的,"你明日早起,记得把新到的鲫鱼用盐轻搓,去泥腥......"
"我都记着呢!"春桃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眼泪洇湿了棉氅前襟,"您要是......要是半个月没消息,我就带阿竹他们杀去老灶庙!"
苏小棠拍了拍她后背,闻见她发间沾着的灶灰味——和从前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一样。
她喉咙发紧,到底没说"别来",只说:"记得把后门门闩换根粗的,前日我瞧着榫头松了。"
春桃抽抽搭搭退开。
苏小棠转身往巷口走,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亮,每一步都像踩在水镜上。
她走了七步,忽听得身后"噼啪"一声——是灶房的炉火。
她顿住脚。
从前在侯府,她当粗使丫鬟时总守夜添柴,知道炉火最通人性:火旺时噼啪响得欢,快熄时会发出绵长的"嘶——"。
此刻那声音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先是闷响两下,接着"呼"地弱了下去,连带着巷口的灯笼都暗了几分。
苏小棠回头。
灶房的窗纸映着昏黄的火光,比往日暗了足有三分,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慢慢抽走炉火的魂。
她望着那团光,忽然想起老厨头临终前说的话:"灶火养人,人养灶火,你和这火......早捆在一根绳上了。"
风卷着碎叶从巷口吹过来,刮得她后颈发凉。
苏小棠攥紧怀里的木牌,槐木的纹路硌着掌心,像母亲从前拍她背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裹紧斗篷往城外走——老灶庙在北郊乱山岗,要过三道溪,翻半座山,此刻出发,天亮前该能到。
她走得急了些,棉鞋踩在结霜的草叶上,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踏过青瓦。
苏小棠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陆明渊说过要等,可他这样的人,怎会真的安心等在原地?
风越刮越紧,吹得斗篷下摆猎猎作响。
苏小棠望着前方黑黢黢的山影,掌心焦痕处的灼痛又涌上来,这次却不似从前的暴戾,倒像有团火在轻轻舔舐,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她摸了摸腰间的布囊,里面《灶典》残卷的边角硌着她的腰——"老灶庙"三个字,正写在"火灵归墟"那页的页脚,用朱砂画了个醒目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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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岗上的老槐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说悄悄话。
苏小棠加快脚步,靴底踢到块碎石,"骨碌"滚进草丛。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山影,忽然想起春桃说的话——半个月,她得在半个月内找到办法,否则......
她不敢往下想。
月光被云层遮住大半,山岗隐在阴影里,只露出些模糊的轮廓。
苏小棠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滋啦"一声擦亮,火光映出前方断墙残瓦——老灶庙到了。
风卷着火苗忽明忽暗,她借着光抬头,看见门楣上"灶君祠"三个字,漆皮剥落得厉害,倒像"火"字压着"庙"字。
苏小棠深吸一口气,推开半掩的庙门,霉味混着旧香灰味扑面而来。
她举着火折子往里走,穿过坍了半边的偏殿,绕过倒在地上的石香炉,终于看见正殿中央那座古旧石灶——
石灶足有两人高,灶身刻满云纹,灶口积着半尺厚的灰,却不知为何,靠近时能感觉到丝丝暖意,像有团将熄未熄的火,还藏在砖缝里。
火折子"噗"地灭了。
黑暗中,苏小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胸腔里那团灶神之火。
她摸出布囊里的《灶典》残卷,指尖触到"火灵归墟"那页,突然觉得掌心焦痕处发烫——比任何时候都烫。
山风卷着碎纸从破窗钻进来,擦过她的耳际,像有人在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