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张不问看到顾长风起来的一瞬间还没那么惊讶。
他甚至有点高兴，说明这木鱼当真是什么可以驱邪求安的稀罕物件。
但听到他开口说话的一瞬间，张不问只觉得头皮发麻。
邪祟又回去了是啥意思？
顾长风人是醒过来了，但仍旧脸色惨白，他凝视张不问，随即鼓起腮帮子对准他狠狠吹了口气。
寒风拂过，张不问没有先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没有听见那些人的低语声。
“嘶，真回去了...你去了天阳寺？”
张不问震惊看向顾长风，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就是了，除邪祟你不去找道士...找和尚做什么？”
“不能...找和尚吗？”
顾长风看着面前那张天真笑脸笑呵呵回答：
“道士镇宅辟邪，佛门又不干这些，佛说普度众生，你知道何为众生吗？”
“人，牲畜，魑魅魍魉，过路的小鬼都是众生。
曾有过心跳都会被看做生灵，他们的慈悲是甭管你是啥都能怜悯，普渡当然也要一块儿普渡呀。”
张不问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心里发毛。
顾长风往床铺上一躺，说道：
“身上中邪是不能去天阳寺的，去了就会被渡，那样一来，你身上的邪祟就会彻底融为一体，然后连接在一条命运线上，一同被送往西方极乐世界。”
张不问连忙问道：
“那现在还能救吗？”
“当然能救！”
顾长风翘着二郎腿悠哉哉：
“但是我不想救。”
“嘻嘻，道士我呀活不了多久了，天道要我死，佛家之物怜悯才让我有机会看看世界，不过我也就几个时辰的命了，既然这样，不如带着你路上作伴。”
听到这话，张不问一惊，他试探性问道：
“我母亲的事，你看到了多少？”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顾长风有些表情微妙：
“我们这些修士来江南就是为了寻机缘，通过这条机缘走上某条不错的天道，但是你母亲，手里直接握了条天道。”
“因为你和她命里粘黏，所以沾染了类似先生命的福音，但因为身子扛不住那条天道，所以命运多舛，怎么说你也是个可怜人呐...”
张不问一惊，他发现这家伙说得还真有那么些道理。
顾长风凝视张不问表情，盘腿坐起咧嘴笑道：
“你是不是经常觉得你娘对你很好，但又不好，老觉得身边老有人害自己。”
这下，张不问彻底呆住了，这家伙真能算出来！
“嘻嘻，你是不是想问你母亲的身份，诶~我就不告诉你，气死你...”
“？？？”
“贫道将死之人，现在就想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嘻嘻，哎呀，贫道真是倒霉呀，命就这样没了呢。”
张不问很快沉浸下来，没让情绪跟着顾长风走：
“你嘴皮这么多，无非就是觉得我好处全拿了，你却死了心里不平衡。咱做个交易吧，我帮你想办法，事成之后你救我。”
顾长风侧过那张惨白的脸，张不问瞅着那笑咧咧的眼神知道豁达都是装的。
面对死亡，哪有人不怕。
“在这等我。”
没多停留，张不问提剑出门。
望向侠客少年离去的背影，顾长风摩挲掌纹，随后左手中指处浮现一道写着“天清正一道人之墓”的墨色字体。
擦干嘴角渗出的血迹，顾长风望向墨字喃喃自语：
“师父啊，您送我的这到底是机缘呢，还是劫难呀！”
“......”
计划有变，顾长风是必须得救了。
能算出自己母亲的身份和态度，又能暂时清醒的道士不多。
但张不问也有拿捏不准的地方，那就是天阳寺与这顾长风到底谁在说谎？
要是顾长风说的一半真一半假，拿母亲身份诱惑自己，不仅对天阳寺和尚不好，也会让自己失去弄死邪祟的机会。
想到这，张不问决定两个都暂时放弃，去城东的白云观看看第三方的意见。
他的步子很快，但到集市中心的时候也慢了下来。
这里人挤人，步伐行进得并不快。
张不问在里头走了没多久，就感到一只只手不断从自己腰间和臀部摸过。
若不是翁仲及时制止，他的钱袋子定要被混在人流中的扒手摸去。
集市里人流复杂，除了一些口音着装熟悉的江南本地人，还有很多外乡人，他们驻扎于此，在街道两边摆摊道士算卦。
整个江南蕴藏灵气，街边两地也不乏有真本事的人，当然这也得看运气。
就翁仲对李二福与刘瘸子的对话来看，机缘这种东西明显点的可能是一处风水宝地，也有可能是不起眼的石头，或是街边有天大命格的乞丐。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张不问很赶时间，但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人群之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动步伐。
那些肩膀挨着肩膀的潮流似乎在有意无意形成某种漩涡，控制着里头行人的走向。
他想靠着街道左侧走，但人群总是会有意无意将他带向右边。
自己想往前走，却又被人流往后推去。
前一世他也去过商业街，再拥挤也不会出现这么让人迷失方向的感觉。
按回弹出来的长剑，张不问觉得不太对劲。
人群中总有些熟悉，又陌生，又危险的感觉在心头萌生。
这一刻，少年闭目。
一炷香内，所有流逝的时间都在脑海中回溯。
手里剑重新震动，乱潮涌动的人流都以相同的步频向后退去。
不仅如此，落下的雨幕水花重回天空，街边算卦的道士将收到的钱币退了回去，吃着糖葫芦的娃娃定格在原地。
些许锦衣公子小姐的脸更为清晰，那是向前去过江南村，现在回到城镇的人。
高塔上的纹路，房梁上有多少瓦片，眼眸所及的天地，张不问都不曾忘记。
然后。
一个呼吸。
世界开始慢慢重放...又以全方位无死角地天旋地转，将这个地方发生的所有事都重现在了自己面前。
张不问单手一指，空气中所有事物变成灰白色，唯有几个小孩，老人，道士侠客是彩色面孔。
这些人从他身边走过，去往身后的城西方向。
但是，半炷香后，这些人又出现在了张不问面前，他们以相同的姿势，一样的行走路径撞击他的肩膀，朝身后的城镇走去。
“唰！”
记忆宫殿停止，世界恢复正常，张不问大口喘气，没理会大脑负荷，他让翁仲开路，硬生生挤开这些被伪造的人流，来到一位正在给乞丐递铜钱的道士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