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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辞驾着五色云缎，心绪纷乱地落在穹毓峰上，山间凛冽的清气扑面而来，却未能涤荡她胸中的憋闷。
她抬眼望去，只见师尊清修的殿阁静静地矗立在松柏掩映之中，一如既往地透着不容亵渎的肃穆。
可殿前却悬着一枚莹莹生辉的玉牌，上刻闭关清修的字样，让沈卿辞熄了叩响殿门的心思。
她对着紧闭的殿门叹了口气，满腔委屈无处诉说，目光却不自觉地被殿阁旁侧那方引入山泉活水，灵气氤氲的小潭吸引。
这方小潭位于院墙之内，与山间瀑布下那深不见底的寒潭相比，自是精巧婉约得多。
潭水澄澈至极，可见底下光滑的卵石与摇曳的水草，几尾通体流转着淡淡灵光的珍稀灵鲤正悠然摆尾。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潭底一块尤为圆润的墨色卵石上，正盘踞着一条尺余长的白色小蛟。
它周身鳞片细密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在透过氤氲水气折射下的天光中，泛着柔和而莹润的光泽。
一双淡金色的竖瞳半开半阖，似在假寐，长长的银色须髯随着水波轻轻飘动。
它安静地蛰伏在那里，仿佛与潭底的卵石、水草，与这庭院一角的静谧景致浑然天成，吸收着此地浓郁的水灵之气，显得异常安详温顺。
沈卿辞认得它，这正是师尊前些年不知从何处带回的那条白蛟，曾经野性难驯，但如今在师尊座下，已是这般缩小了身形，养在此处温暖灵泉之中，性子早已被磨得温和。
往日里她来拜见师尊，也曾见过几次，只觉是件师尊喜爱的灵宠之物，并未过多留意。
此刻心绪烦乱，无所事事，她便蹲下身来，纤指在潭边湿润的泥土中无意地划动着，随手捡起一颗小巧的鹅卵石，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投入水中。
“咚——”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惊得那几尾灵鲤倏然散开，躲入水草深处。
水波荡漾，惊动了小蛟，它抬起小巧的头颅，淡金色的瞳孔看向沈卿辞，竟口吐人言道：
“仙子去而复返，可是心中烦闷，无处排遣？”
沈卿辞见它能言，也不奇怪，托着腮帮子，闷闷道：
“小白，你说修炼是为了什么？整日打坐练气，还要被师姐说心思不静……山下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像话本里说的那样热闹有趣？”
她这话，看似是在问这通灵的白蛟，但那飘忽的眼神和低喃的语气，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是在为自己心底那蠢蠢欲动的念头寻找一个合理的依托。
白蛟在水中轻轻摆动身躯，尺余长的白玉般的身躯灵活地划开清澈的水波，悄然靠近了岸边。
它金色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似是回忆，又似是算计，但它的语气却愈发温和，轻声道：
“修炼长生，超脱物外，逍遥天地，自是修行者追求的无上大道，然则，大道无情，运转不休，而人间……却有万千欲望，百般滋味。”
它微微一顿，昂起头，再度开口道：
“仙子可知，那红尘万丈，是何等光景？有正月上元，灯会如昼，火树银花不夜天，万千明灯如星雨洒落凡尘，才子佳人，擦肩接踵，笑语喧哗，有西域大漠，商队驼铃悠扬，响彻金色沙海，载着宝石、香料与异域的风情，更有那江南水乡，春雨如酒，画舫凌波，吴侬软语唱彻十里秦淮，说不尽的温柔缱绻……那些鲜活、热烈的悲欢离合，爱憎痴缠，比起山中清冷孤寂、几乎凝滞的岁月，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沈卿辞听得入神，眼中向往之色愈浓，想到师姐方才的训诫，更生出几分逆反之心，喃喃道：
“上元灯会……江南画舫……若是能亲眼看一看，哪怕只是片刻，体验一番，也好过在此空想百年……”
白蛟见状，心中了然，知这自幼长于仙山、不谙世事的少女已然心动，一个或许是他等待了许久的脱身契机，就在眼前，当即诱导道：
“仙子青春年少，韶华正好，对此凡尘盛景偶动好奇之念，实乃人之常情，并非罪过，眼下，尊上正值闭关，神识内敛，阮仙子亦在逝川山专注修行，想必亦不会分神。”
“我虽被尊上圈于此地方寸之水，然身形可大可小，若仙子有意，我愿化作一指之长，藏于仙子袖中，伴仙子下山领略一番人间烟火，速去速回，不过耗费一二日光阴，神不知鬼不觉，既全了仙子好奇之念，亦不误正道修行，岂不两全？”
“藏于袖中？偷偷下山？这……这若是被师尊、师姐知晓……”
沈卿辞心旌摇曳，看着白蛟那缩小后显得人畜无害、甚至有些可爱的模样，又想着那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千山的凡尘诱惑，她内心挣扎片刻，终究是贪玩好奇的念头占了上风。
她瞥了一眼师尊紧闭的殿门，又回想师姐清冷的面容，把心一横，小声道：
“你……你真能保证，绝不被人发现？而且，我们说好了，只是去看看，领略一下凡间风情，绝不惹是生非，一二日内必定返回？”
白蛟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身躯微微扭动，散发出一圈柔和的水光，开口道：
“仙子放心，我自有隐匿之法，只要不是尊上亲临，断无人能够觉察，况且，只是去几个凡俗大城略作盘桓，领略一番市井风情便回，绝不深入险地，亦不招惹是非。”
说罢，它身形一晃，竟真的缩成只有手指粗细，通体愈显晶莹剔透。
等沈卿辞将手探入潭水之中，白蛟便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其宽大的袖袍之中，盘绕在她手腕之上，微凉滑腻，形似一只玉镯。
“事不宜迟，仙子，我们这便出发吧。”
袖中传来白蛟细微的传音，沈卿辞深吸一口气，按捺住狂跳的心，最后看了一眼师尊紧闭的殿门，驾起五色云缎，化作一道流光悄然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