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方外之人通过相面之法，去确定一个人前途未来，实在是有些胡闹。
朱元璋素来对于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若世上真有所谓能护人害人的鬼神，他年少之时，父母就不会饿死。
在他夺取天下时，元朝皇室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放弃江山。
真有鬼神，则天地之间，早就被鬼神所充斥，哪还有人立足之地。
再者来说，朱元璋辗转红巾军之中，又是高层。
即便曾经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在得知红巾军发家历史之后，自然也会弃之如敝履。
此刻花费如此大的功夫，将相师袁珙派往东宫，自有其目的。
朱允熥短短数日之间，前后变化巨大，简直判若两人。
就是他这样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觉得只是统治手段的人，也不免感到惊疑。
更遑论其他人了，势必会有不好之遐思。
大明的未来不能乱，储君的根本不能系于鬼神之说上，必先破除之！
此刻，朱允熥之前途命脉，皆系于袁珙一人之口。
他若是贬低损斥，有邪狷之语，必又横生事端。
袁珙自是知道朱元璋手段，眼前这位皇帝，雄才大略，偏又阴狠险刻。
眼下问起邪祟之说，暗指之处，他有几分猜测。
只是该如何回答，实在是犯难。
全无问题那自然是糊弄鬼，朱允熥前后变化之巨大，方才朱元璋已经说的极为清楚。
全是问题，则是他嫌自己小命太长，想要体验一番九族消消乐的快感。
把握其中尺度，不温不火，才能安然脱出这一劫。
袁珙斟酌字词，缓缓开口：“殿下乃皇室贵胄，其命贵不可言，安有邪祟敢从中作乱，横生事端。”
“微臣以数十年功力，相面算卦，已经知晓其中缘由。”
“殿下并非是为邪祟所乱，天底下也没有敢祸乱皇室贵胄的邪祟。”
“此乃昊天赐福，真神降智，玄女开慧，为殿下开动神思，尽通七窍。”
“陛下，微臣以为，这是天大的喜事，当告祭苍穹，以酬天恩。”
什么邪祟？
涉及到皇室，那都得变成上苍赐福。
话说的正反都可，换做是平常百姓，要赚他银子。
大可以直接说是十八层地狱前来，需要做一场大法事，好生驱邪。
皇室又不同，到这不是赚银子，而是苟全性命。
说错了话，惹得朱元璋不高兴，今日没什么。
明日很可能因为左脚先跨入殿门，而被斩首。
袁珙自得相面奇术以来，所相之人不知多少。
吉凶祸福，并非全由天定，往往一张嘴之间，就有征兆。
如今担上这样一个差事，袁珙小心谨慎，思忖良久，这才交出答卷。
如了朱元璋的心意，其余的事情就都不是麻烦。
他一番溢美之词，朱元璋听了之后神色中阴狠消去，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允熥能够有这样的造化，是他的福气。”
“上苍赐福，不能够不重视，否则就是折辱上苍，会有祸患。”
“你通晓阴阳术数，给咱定一个日子，告祭苍穹，为允熥酬答天恩。”
听得朱元璋赞许之言，袁珙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平稳落进肚里。
他的猜测并未有错，斟酌很久的话术，也没有出岔子，好歹将这一劫平稳的度过。
选一个良辰吉日倒是简单，袁珙当即领命：“微臣遵旨。”
……
出得文楼，袁珙这才伸手擦拭去脑门上的细密汗珠。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有命陨之危。
此番连侍两人，脾气秉性各有不同。
袁珙一番招架下来，也觉得身心俱疲。
好在事情都应付下来，接下来按部就班去做，虽不说有什么功劳，但也能无病无灾。
眼下得了空闲，袁珙心中不免复盘这几日表现，看看有无纰漏。
身处官场，要想长命百岁，就得吾日三省吾身。
这几日同朱允熥相处，袁珙虽然感受到的是一团和气，可透过这团和气，依旧能看到麦芒无数。
表面上看极易相处，实际上原则性极强。
所认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要做到。
哪怕是丢一些面子，做出地痞无赖才会用的法子。
事情办成了，则是嬉皮笑脸，和和气气。
若是事情还没办成？
袁珙这几日见到了，朱允熥惯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再不成？
捂着心口说肚子疼，牵着他手泪眼汪汪。
如此行事手段，袁珙内心底古怪。
他读过史书，纵观历代身份高贵还能如此不要脸皮之人，也就唯有汉朝高祖刘邦。
高祖遗风？
老刘家和老朱家串了？
袁珙不免感慨，若是谦谦君子见着朱允熥，恐怕是招架不住。
好在朱允熥那边，他应付颇为自然，没事就能拿朱元璋做挡箭牌。
这法子对付朱允熥格外好使，以上压下，能解决不少麻烦。
至于今日文楼一番应对，袁珙边走边想，应当没什么问题。
朱元璋的想法他自觉洞彻，先射箭再画靶，不至于颗粒无收。
鬼神之说，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上苍赐福，也不过掩人耳目。
袁珙心里明白，这是朱元璋在为之后事情铺路。
朱元璋自己也说，他这个孙儿变化颇大，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如今朱允熥还是小透明，自然无人会拿这个说事。
但若是往后呢？
朱允熥愈发标新立异之时，别有用心之人以此事为本，罗织不利之言，又该如何？
其中涉及皇室内部权力争夺，袁珙不愿深思。
只是经此一事，朱元璋借助上苍赐福之名，能将朱允熥身上奇异变化，直接盖棺定论。
往后有人拿这个说事，就是质疑上苍，质疑朱元璋的判断。
如此，情况变化，后果不同，自然无人会在此处落子。
……
袁珙回到住处，在纸上仔细推演。
很快，他便定下日程。
“戊申月丁巳日，一白水天枢，南方轸水蚓，吉，午命互禄，丙、戊命进禄，宜祭祀祈福。”
……
……
注：
1、珙相人即知其心术善恶。（《明史》列传第一百八十七）
2、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薨，命礼部议丧礼……在京，停大小祀事及乐，至复土日而止。（《明史》志第三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