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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下旬的天津，初春的风还带着冬末的冷意，刮在脸上像细针扎着，却比深冬时多了丝隐约的软意。早上七点，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里透着点微弱的光，林阳是被床头闹钟叫醒的。伸手按掉铃声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晓雯——她侧躺着，眉头轻轻蹙着，右手小心翼翼护在隆起的肚子上，弧度比上个月明显大了一圈，连宽松的棉质家居服都被撑出温柔的曲线。
“又没睡好？”林阳放轻动作，慢慢坐起身，伸手把晓雯散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他记得去年12月底的时候，晓雯的肚子还只是微微显怀，当时对着孕期APP算，刚好是孕23周+5天，差两天就满6个月；如今一晃到了2月下旬，APP上的数字早就跳到了孕27周+3天，离28周的7个月只有一步之遥。更让人心软的是，上个月中旬产检时，B超医生笑着指给他们看：“是个小姑娘，五官长得很清秀呢。”当晚他和晓雯坐在客厅地板上，翻着摊开的字典，最后敲定了“念念”这个名字——一来是怀孕后总忍不住“念叨”这个小生命，二来是盼着她这辈子都被家人“惦念”着长大。
林阳低头，在晓雯的额头上轻轻碰了碰，没敢吵醒她，转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动静，晓雯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林阳，你要走了吗？”
“怎么醒了？不多睡会儿？”林阳赶紧走回去，扶着她的胳膊帮她坐直，又把床头的靠垫塞到她腰后——孕晚期腰容易酸，这个靠垫是他特意挑的记忆棉款，能撑住腰。
“醒了就睡不着了。”晓雯靠在靠垫上，伸手摸了摸肚子，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昨天晚上念念动得厉害，我起来坐了好一会儿才睡着。她好像喜欢听你回来的声音，你昨天进门的时候，她还踢了我两下。”
林阳心里一暖，也伸手贴在晓雯的肚子上，掌心很快感觉到一阵轻轻的颤动，像是小拳头在慢慢顶，力道不大却很清晰。“这孩子，跟你一样黏人。”他笑着低头，对着肚子轻声说，“念念，爸爸去上班啦，晚上回来给你讲小兔子的故事好不好？”话音刚落，又感觉到一下小小的踢动，像是回应。
晓雯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你跟她说话，她真能听见吗？”
“肯定能，医生说这个月份的宝宝能听见外界声音了。”林阳帮她理了理衣服，“我先去洗漱，等会儿陪你吃早餐。今天我下班早点回来，带你和念念去楼下散散步，医生不是说多走动对顺产好嘛。”
晓雯点点头，看着林阳走出卧室，才慢慢挪到床边——现在起身得扶着东西慢慢挪，不像孕早期那样灵活了。她摸了摸肚子，小声跟念念说：“念念，今天爸爸要去交辞职信啦，咱们一起祝爸爸顺利好不好？”
厨房的灯已经亮了，婆婆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小米粥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色的热气裹着淡淡的米香飘满整个厨房。案板上摆着洗好的青菜和剥好的鸡蛋，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粉色布包，里面是婆婆昨天刚织好的小袜子，针脚细密，上面还绣了个小小的草莓。
“妈，早啊，怎么起这么早？”林阳走过去，伸手想帮着拿碗筷，却被婆婆往旁边推了推。
“你上班第一天，得吃点热乎的。”婆婆笑着把锅盖盖好，又指了指那个粉色布包，“昨天把念念的小袜子织完了，你看这尺寸，等她出生的时候穿刚好。我还买了点粉色的毛线，打算再织个小帽子，配着袜子穿，多可爱。”
林阳拿起小袜子看了看，软软的毛线贴在指尖，心里暖暖的：“妈，您别太累了，念念的衣服够多了。”
“不多不多，女孩子家就得穿得漂漂亮亮的。”婆婆又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是晒干的红枣和枸杞，“今天给晓雯煮点红枣小米粥，补气血，对她和念念都好。你也多喝点，今天交辞职信，别紧张。”
林阳应了声，刚走进卫生间，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晓雯和婆婆的说话声，偶尔夹杂着晓雯的笑声，心里的那点紧张也淡了些。他知道今天要做的事不轻松——辞职不是一时冲动，化工厂这半年的情况越来越差，订单少了一半，工资不仅降了，还总找各种理由扣钱。上个月晓雯产检，光是检查费就花了一千多，他看着缴费单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换份挣钱多的工作。堂哥在快递站干活，说只要肯吃苦，一个月能挣七八千，比在化工厂强多了——他想多挣点钱，给晓雯买好点的孕期营养品，给念念准备漂亮的婴儿床，让她们娘俩不用跟着他委屈。
洗漱完出来，晓雯已经坐在餐桌旁了，婆婆把盛好的红枣小米粥端到她面前，又剥了个鸡蛋放在她碗里：“晓雯，多吃点，你现在怀着念念，可不能亏着。”
“谢谢妈。”晓雯拿起勺子，慢慢喝着粥，眼神却一直跟着林阳转。她知道林阳心里的纠结——经理这两年待他不算差，去年他们结婚的时候，经理还特意包了1000块的红包，现在要辞职，林阳总觉得像是辜负了人家的期待。
林阳看出来她的心思，放下勺子，握住她的手：“别担心，就是交个辞职信，交接完就没事了。等我这边弄完，咱们就去给念念看婴儿床，你不是说喜欢那个带围栏的粉色款吗？”
“嗯，我相信你。”晓雯笑了笑，又给林阳碗里夹了块咸菜，“路上注意安全，风大，就把围巾裹紧点，别冻着。”
吃完早饭，林阳拎着包出门。包里除了手机和钥匙，还有一份折得整整齐齐的辞职信——是他昨天晚上在客厅写的，改了三遍才觉得满意。没说公司的不好，只写了“个人职业规划调整，希望能寻求新的发展方向”，他不想因为辞职把关系闹僵，毕竟经理待他不算差。
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多是节后返工的上班族，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着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林阳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又紧了紧围巾，看着18路公交车慢慢驶来——这趟公交，他坐了快两年，从刚入职时的新鲜，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告别，好像一转眼的功夫。
公交车里很挤，人挨人站着，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混杂着早饭的味道和羽绒服的潮气。林阳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站着，手里攥着包，指尖能摸到辞职信的边缘。他想起刚进这家化工厂的时候，经理王哥面试他的场景。那时候王哥还没现在这么显老，笑着问他“为什么想来我们公司”，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说“想找个稳定的工作，好好干，以后能养家”，王哥当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踏实就好，好好干，有前途”。
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王哥是个对工作极其严格的人。报表里有错别字要批评，项目进度慢了要加班，就连办公桌上的文件没摆整齐，都会被他指出来。林阳一开始有点怕他，后来慢慢发现，王哥的严格都是对事不对人。有一次林阳因为妈复查请假，王哥不仅准了假，还说“家里的事重要，要是需要帮忙就说”；去年晓雯怀孕初期反应大，林阳想请半天假送她去医院，王哥直接说“你早点走，下午也别来了，好好照顾你媳妇”。
想到这些，林阳心里的那点纠结又多了几分。他不是怕王哥不同意，是怕开口的时候，会觉得不好意思——毕竟王哥也算挺看重他的，上个月还跟他说“等公司缓过来，就给你涨工资”，现在却要辞职，总觉得像是辜负了人家的期待。
公交车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林阳下了车，看着熟悉的办公楼——外墙的瓷砖有些地方已经脱落，门口的花坛里还留着冬天的枯草，心里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家脸上都带着节后的倦意，却还是互相笑着拜年。“林阳，过年好啊！”隔壁工位的老张拍了拍他的肩膀，手里还拿着个没吃完的包子，“回老家了吗？玩得怎么样？”
“没回老家，就在天津过的。”林阳笑着回应，“张哥过年好，给您拜个晚年。对了，张哥，您家姑娘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那样，天天让我辅导作业，头疼。”老张叹了口气，又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问，“听说你要辞职了？我听小李说的。”
林阳愣了一下，没想到小李已经知道了，只好点点头：“嗯，打算换个工作。”
“也是，公司现在这情况，留着也没什么意思。”老张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年轻，敢闯，挺好的。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想动也不敢动。”
林阳笑了笑，没多说，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把包放在桌上。先拿出辞职信，放在键盘旁边——白色的信封，上面用钢笔写着“辞职信”三个字，很显眼。他坐下，打开电脑，屏幕慢慢亮起，桌面上还留着去年做的项目报表，旁边是晓雯帮他设的桌面背景——一张他们的结婚照，晓雯穿着白色婚纱，笑得眼睛弯弯的。
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孕期APP的提醒，是晓雯设置的，写着“今日孕周：27+3，距离预产期还有90天，记得给念念听轻柔的音乐哦～”。林阳看着“念念”两个字，心里的纠结慢慢散了点。他知道自己不是一时冲动，化工厂现在的情况，继续待下去只会浪费时间，他得给念念挣奶粉钱，给晓雯好的生活，这些比所谓的“不好意思”更重要。
“林阳，来了？”身后传来王哥的声音，带着点熟悉的爽朗。
林阳赶紧转过身，站起来：“王经理，过年好！给您拜个晚年。您过年没回老家？”
王哥笑着点了点头，手里拿着个印着“福”字的保温杯，走到他工位旁：“没回，家里老人过来了，就在天津过的。你过年没少胖吧？看你气色还行。”他的目光扫过桌面，落在那封辞职信上，眼神没什么变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准备好交接的东西了吗？”
林阳愣了一下，没想到王哥这么直接，连忙点头：“准备好了，我整理了这半年的项目资料，都存在U盘里了，还有手头没做完的两个小项目，也写了进度说明，里面标了客户的联系方式和后续需要跟进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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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挺好，做事还是这么踏实。”王哥靠在旁边的工位上，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我知道你要辞职，其实年前就看出来了——你这两个月状态不太好，有时候开会还走神，肯定是有心事。加上公司现在的情况，换个地方也好，年轻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林阳没想到王哥早就看出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谢您理解，其实我挺感谢您这两年的照顾的，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晓雯怀孕的时候，您还特意准我假，我一直记着。”
“别这么说，你工作做得不错，踏实认真，是个好苗子。”王哥笑了笑，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不少，“公司现在确实不行，天津港爆炸后，进出口贸易一直没缓过来，我们这种依托港口的化工厂，日子不好过。上个月扣你们工资的事，我也知道委屈你们了，可我也是没办法，上面压下来的规定，我一个部门经理，也只能执行。”
“我知道，您也是为了公司。”林阳赶紧说，他不想让王哥觉得他是因为扣工资才辞职的，“主要是我自己想换个方向，想多挣点钱，晓雯怀了念念，以后花钱的地方多。”
“念念？是你家姑娘的名字？”王哥挑了挑眉，笑着说，“这名字好，听着就温柔。也是，有了孩子，就得多为孩子着想。”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想递给他一根，又想起办公室不让抽烟，又塞了回去，“辞职信我看了，写得挺实在，没说那些虚的。你跟小李交接吧，他是去年来的，人勤快，就是经验少点，你多带带他，交接完了让他把资料给我，我给你签字。”
“好，谢谢您王经理！”林阳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眼眶有点热——他没想到交接会这么顺利，更没想到王哥会这么体谅他。
“跟我客气什么。”王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想回来看看，随时来。祝你以后一切顺利，不管做什么，都好好干，给你家念念挣个好未来。”
“谢谢王经理！我肯定好好干！”林阳用力点头，心里满是感激。
王经理走后，林阳坐在工位上，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拿出U盘，走到小李的工位旁：“小李，来，咱们交接下工作。”
小李赶紧站起来，拿出笔记本和笔：“好的林阳哥，您说，我记着。”
小李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学生气，很勤快，一边听林阳说，一边飞快地记笔记，时不时打断问几句：“林阳哥，这个客户的脾气是不是不太好啊？我之前跟他对接过一次，感觉他挺严肃的。”
“嗯，这个客户是有点挑剔，不过你只要把资料准备得细一点，跟他说清楚进度，他也不会为难你。”林阳把U盘里的资料打开，指着其中一个文件夹说，“你看，这里面是我整理的客户偏好，每个客户的注意事项都写了，你对接的时候可以参考。”他又翻到另一个文件夹，“这个是项目的成本明细，你后续跟进的时候要注意控制成本，别超了预算。”
小李一边记一边点头：“谢谢林阳哥，您想得太周到了。对了林阳哥，您家姑娘叫念念是吧？我姐家也有个小姑娘，比念念大一岁，特别可爱，等念念出生了，我把我姐家孩子穿小的衣服给您拿点，都是洗干净的，不嫌弃的话。”
“那太谢谢了，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林阳笑着说，心里暖暖的——没想到小李这么热心。
两个人一上午都在交接工作，林阳把每个项目的细节都跟小李说清楚，从客户的需求到项目的进度，再到后续可能遇到的问题和解决办法，都讲得明明白白。小李学得很认真，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偶尔还会提出自己的想法，林阳也耐心地跟他讨论。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张拉着林阳去公司楼下的小饭馆。“走，哥请你吃顿饭，就当送送你。”老张拍着他的肩膀说。
小饭馆里人不多，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张点了个红烧肉、一盘炒青菜，还点了两瓶啤酒。“听说你要去送快递？”老张一边给林阳倒啤酒，一边问。
“嗯，我堂哥在快递站，说现在送快递挺挣钱的，只要肯吃苦。”林阳喝了口啤酒，有点苦，却很解乏。
“送快递辛苦是辛苦，但是挣得多啊。”老张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嘴里，“我之前有个邻居就是送快递的，一个月能挣小一万呢。你年轻，身体好，肯定能行。对了，你家念念出生的时候，可得告诉我，我给孩子包个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