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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看,但她感受到了身侧之人很明显的迟疑:“……若是养不好呢?”
“若是养不好,就迁怒他们,接连五年,双倍岁贡。”
“我……”
“……骗你的。”
原以为这么拙劣的玩笑,易青看得出来。却不料见他面色一变,张口就要解释。姜阳赶忙拦下了他:“我又不是那等是非不分,滥用职权之人……不过是希望你好好休养而已。”
“……”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有些失态,易青微微一愣,别开了目光:“……好。”
看他昏迷数日,一醒来,还是这般精神紧绷,姜阳多少于心不忍,转移话题道:“今日难得与你温酒,共赏雪夜……要和我赌一下,谁先醉倒吗?”
兴许是想到了之前的某些经历,姜阳看向身侧之人时,见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但又很快地调整过来,好奇道:“……又赌?”
“嗯……上回你输了,这回,给你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说完,姜阳又给了他另一个选择:“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不接受。但条件是,今夜只能喝一壶,且喝完就去看太医。”
她话音刚落,对方想都没想,就做出了选择:“我赌。”
“好,”姜阳早知会如此,握紧他的手认真道,“若你先醉倒,从今往后,就好好喝药,好好休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不必再顾虑我的感受……唯有一点,不许喝酒。”
“……”
对方沉吟片刻,笑了起来:“……这也算是惩罚么?”
好不容易看他笑,姜阳撇撇嘴,语气也不由得轻快了几分:“谁说输了就要惩罚?只要你开心,输了不止可以有奖励,还可以反过来惩罚我。”
易青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些:“那便多谢了。”
“谢什么……我呢?若我先醉倒,我的惩罚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可以先欠着么?”
本也不是想较真的,姜阳才不介意:“当然可以。”
“好,”易青说着,去拿炉子上已经温好的酒,给二人各倒一杯,“……那就请吧。”
“……请。”
彼此各怀心思,这酒喝得闷声不响。一来一去,等二人都有些微醺,姜阳才开口:“……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么?”
对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侧过脸来看她:“……话?什么话?”
“什么话都好……没有么?”
“……”
易青沉默了一会,摇头:“没有,我想说的话,过去都已经说给你听了。”
姜阳有些失落:“那就没有什么,说给以后的我听的话么?”
“以后……”
对方微微偏头,思忖片刻后,依旧摇头:“没有。”
“……”
今夜的酒,酒劲莫名的大,姜阳这样自诩千杯不倒的人,才喝没多久,竟也有了几分醉意。
醉了脑子就会晕,晕的时候,心里就会乱糟糟的,她迟钝了一会儿,也忘记了自己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于是转而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起听凤箫的来历时,曾允诺我,要吹箫给我听的。”
这个话题多少有些突兀,话出口的时候,姜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这件事的。
但易青的脸上并没有分毫诧异。他已经放下了酒杯,斜倚着软榻,看姜阳一杯接一杯的喝,淡淡应道:“是……可惜如今飞鸟已经南下,且风雪太大,怕不是什么好时机。”
姜阳并没有留意到易青的动作,还在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顺势道:“那就等春日天晴……等齐王宫的海棠花开到奢靡,你我再于此处相会……到那时,你再履约。”
“……好。”
“……”
很早以前,姜阳就发现,喝酒的上瘾之处,在于自己和自己较劲……那种在将醉未醉的边缘,不停与自己做赌,赌喝了这一杯会不会醉倒的感觉,令人兴奋又着迷。
但此时不一样。
此时,她只想用那一次又一次的眩晕感,压住心底没完没了的烦心事,压住过去这段时间里的回忆,与当下令人不安的预感。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又一次举杯时,易青倾身过来,夺走了她手中的杯盏。
人已经半醉,反应也要比平时慢半拍。等姜阳回过神向他看去时,易青已经将酒杯藏起,望向了外面的大雪。
“……去年在螣蛇山中,我说燕地的雪很大……如今,终于和你一起见到了。”
原本想问他为何不让自己继续喝,闻言,姜阳又被他的话题带跑了:“确实很大……若在玉京,深冬的雪都没有这么大。”
“嗯……瑞雪兆丰年,明日一早,百姓定会出来庆贺……庆贺明年,能有个好收成。”
“……”
一说这事,姜阳有些怅然:“……要是还在桃源村就好了,明日一早,村子里一定很热闹,我们还能与阿嬷一起庆祝。可如今,阿嬷独自一个人……肯定会孤单吧。”
易青转头看她,想了想,应道:“你若想回去,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回去看她就是。”
姜阳也没问他,这段时间指的是哪段时间,只摇头道:“……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这回,易青没有接她的话,似是有些累一般,按了按额角,问她:“我可以躺一会么?”
姜阳看了他一眼,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他:“躺这里。”
换做平时,易青是不会同意的。但今日,不知是刚从昏睡中醒来,精神还不够好,还是喝多了头晕,他竟没有推让,顺从地躺了下来。
……虽说这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姜阳确实有些受宠若惊。
她迟钝了半晌,才小心地摸了摸易青的头发,而后将手搭在他身上,哄小孩一样,抚了抚他的背。
大概是这个姿势很有安全感,易青长长舒了口气,揽住姜阳的腰往前蹭了蹭,几乎将整张脸埋进她怀里。
姜阳任他抱着,伸手拉过旁边的被子,给他盖上,掖紧每一个角。
——小时候,姜阳偶尔和陈元微在公主府看雪时,就是这么躺的。
如此一来,几步之外大雪纷飞,而她却既暖和,又舒服,还能被母亲的味道包裹……
那是姜阳童年里,少有的极其幸福的时刻。
此时,她也想将同样的幸福,送给易青。
二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姜阳正想着陈元微,就听怀里的人闷闷出声:“……阿阳,我想到,要与你赌什么了。”
“……什么?”
“若你输给我,那就立我为君后……今生今世,除非另遇良缘,否则你身边,只能有我一人。”
“……”
姜阳手上的动作僵了一瞬,垂眸看他:“……以往都是我提议,你拒绝,今日怎么转了性?”
易青也看向她,很轻地眨了眨眼:“生死之际徘徊一遭,总会想明白一些事……人只活这么一回,若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要早这么想,欧阳玉的事压根不会发生,”姜阳语气嗔怪,蹭了蹭他的脸,“好,我答应你。”
见姜阳应下,易青又默默地搂紧了她的腰,叹了口气:“阿阳……如此大雪,若是在白日的江边,定然纷纷扬扬,天地相融……你真该去看看。”
姜阳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肩:“好……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看。”
“……我好起来……好。”
许是暖意熏人醉,易青的声音里逐渐泛起倦怠,又轻又慢:“快要除夕了……一转眼,又长一岁,岁月真是匆匆。”
看向夜幕下飞扬的白雪,姜阳眼睛有些发涩,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怀中之人毫无察觉,缓缓闭眼,语气中半是憧憬,半是怅然:“……除夕过后,就是新的一年……若是回到玉京去,不多日,便要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那……你想回玉京么?”姜阳抚上他的脸颊,出声问他,“还是想……留在这里?”
“……”
易青没有直接回答,过了好久好久,才喃喃开口:“……阿阳……他们在等我。”
“……谁?”
“……”
无人回应。
“……”
不知是不是实在太累,环在姜阳腰上的手一点点失了力气,慢慢地垂落下去。
……直至彻底没了动静。
指尖的温度逐渐在冷风中散去。姜阳坐着没动,默默抬眼望向远处。
只见入目一片渺茫,惝恍迷离,再不辨天地黑白。
她缓缓闭上眼。
随之而来的,是心底从未有过的平静。
……
南嘉天正元年十一月初五,新帝原配夫君,燕王长兄易青病故于燕都,帝哀恸感怀,追封其为君后,谥忠善。
次日,新帝颁布制令,君后薨逝,举国守丧三年,三年内免除赋税,并允燕地免除十年岁贡。
同年十一月十一日,新帝于洗墨江畔建庙立祠,厚葬君后。此后数十年间,洗墨江风平浪静,沿岸再无恶水为患。
次年正月初一,新帝归于玉京,改元逢春。
逢春四十七年二月十六,帝于正元殿寿终正寝。太子陈彦奉旨登基。
应先帝遗诏,新帝将其与忠善君后衣冠共葬于皇陵,并免除百姓守孝三年之制,大赦天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