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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大军浩浩荡荡地启行返程。
憋屈了两个来月，终于摁着蛮子打了一场痛快淋漓的大胜仗，而且还有景王殿下挂帅亲征，全军士气大振，个个眉开眼笑。走着走着，最前面的乔婉婉还带着自己手下的一撮军士唱起歌来，不过没唱两句就被祝道先一巴掌拍闭了嘴。
楚云川就骑马在她们后面不远处，看到此情此景开怀大笑起来，对身边的长风道：“今日这一趟来得不亏。长风，你杀得痛快吗？”
长风的匕首尚在滴血，他看了楚云川一眼，目光又转向前方的路：“不算特别痛快。”
“怎么？”
“十三州的仇报了，王爷的仇也报了……殿下，什么时候轮到娘娘？”
楚云川眸光暗了半分。
先景王妃是死在了汖州城中，她一生爱护的百姓手里，而且还是烈火活活焚烧，堪称不得好死。
当时年幼的楚云川还在景王府中苦苦等待娘亲回来，后来王府被抄，长风急忙救走他后，才告诉他先景王妃已死。
这段记忆不甚清晰，他只记得自己跟长风吵了一架，到最后大打出手。长风的武功何其高强，却只是任他毫无章法地殴打，不防守也不还手。等他出完气，才告诉他娘亲的遗言。
“百姓同我，皆为无辜。”楚云川低低道，“娘说那些遭受蒙蔽的百姓无辜，你还要找谁报仇？”
长风默然不语。
当年先景王妃出府前，千叮万嘱要他保护楚云川，他谨记嘱托，护在楚云川身边寸步不离。直到州城大乱，楚云川实在放心不下，才硬推他去看看娘娘如何了。
可他到得太晚，先景王妃已经在烈火中烧得身形扭曲，人群早已散去，只剩十几个百姓余善尚存，往先景王妃身上一桶又一桶地泼水，浇灭了烈火，只余一具焦黑的人形。
烟雾中，他疯了一样扑到先景王妃身边，手指却颤抖着不敢触上去。先景王妃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已烧作焦炭，像是稍稍碰一下就会随风而化。
他只敢轻轻喊几声娘娘。
巨大的痛楚中，先景王妃竭力睁开双眼，留下了她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阿风，阿川……百姓同我，皆为无辜。”
直到最后，先景王妃楼明月，都没有怨恨将自己置为死地的百姓。
长风捏紧缰绳：“说一声他们无辜，他们就真的什么代价都没有了？”
楚云川抬眸望向前方绵延的甲胄长军。此刻，十三州的大军刚打了胜仗，拿蛮子的血洗刷刀刃，这景象比之当年已是天翻地覆。他心口的汹涌痛躁已然平息，胸中只余点点潮湿。
他平静道：“若要依我本心，我恨不能一把火烧了汖州城。”
长风头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十分吃惊，愕然看他：“殿下……”
“娘亡故后，没几天爹的守城军也节节败退，那时候你我已经逃出汖州城，没能听到什么遗言。你猜爹知道了娘亡故的消息后，会说些什么？”
若换做常人，必然哀恸震怒，但依长风的了解，先景王仁德温和一生，连跟人争吵都不曾有过，他实在想象不出，只好摇摇头。
“爹只会说——早知如此，我不该离府。”楚云川垂下长睫，神色中既是无奈又是悲凉，“或许再过上三两天，他都不会怪罪百姓，只怪自己没有面面俱到。长风，我爹娘仁义一生，甚至娘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在为百姓辩白，若我真的毫无顾忌，转头向百姓索仇，百年之后，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
长风咬紧后槽牙，嘴唇翕动片刻，最终还是闭紧。
忽然远处一骑马快鞭而来，直直行至楚云川面前，马上人道：“报！殿下，营中方才闯入一名女子，自称白芷。”
楚云川尚在旧事的落寞中没回过神来，懵问道：“白芷？她怎么来了？”
马上人看楚云川这反应，就知道确实有这号人，硬着头皮道：“其人未佩腰牌未携信物，身份真假不明，末将只得按军法将她捆缚至囚帐中，等殿下一验。殿下看是否……”
“回驻地！”
战场距离军营驻地有十个时辰的脚程，但轻骑独行便要快上许多。楚云川一路快马加鞭，把来报信的小将军远远甩在身后。战马皮肉发紧，耳边风声呼啸。一个时辰后，楚云川便回到了驻地。
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掀开乌黑囚帐的大门——他的白芷正在草塌上酣睡，只是双手双脚都被军中的粗绳捆缚住，姿势十分别扭。
还好还好，对比军法而言，这算是十分舒服的对待了。
楚云川立刻解开粗绳，白芷的手腕没有破皮，只是有些红肿。他搓热手心，把白芷抱到自己怀里，轻轻按揉起她的手腕。
往事已去不可追，今事他要牢牢抓紧。
按着按着，白芷就睁开了眼睛，她还不甚清醒，迷茫地四处看，最后看到一张带笑而风尘仆仆的脸。
然后有气无力道：“我好饿……”
一柱香后，炊帐的灶上烧起火来。
今天营地内的士兵不多，现下更是几乎都围在了炊帐跟前——大家伙都是头一次见景王殿下做饭。只见景王殿下甲胄都还没脱，就撸胳膊挽袖子揉面擀面烧水下面条，动作相当麻利，几个火头兵在一旁想伸手帮忙都被景王殿下笑着挡回去了。
头前烧水的小军士和老军士也凑了过来，老军士看得连连摇头，小声道：“让景王殿下痴迷至此，亲自下厨，简直就是祸国妖妃。”
小军士盯来盯去，朝前头衣衫朴素，面容清秀，端碗守在锅边的人一指：“那个就是祸国妖妃吗？”
这脆生生的一嗓子引得周围的军士七手八脚地捂他的嘴——连被讨论的祸国妖妃本人都看了过来。
白芷讪讪地咳了两声。
她到军营已经是昨天的事了。被关在囚帐后，她晕头转向一头倒在草塌子上，昏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到半夜，有人来喂了些水和饭，她硬吃了几口垫肚子，然后就一直睡到楚云川回来。
现在晕劲儿终于过去，饿劲儿直往上窜，简直抓心挠肝。算起来，她有四顿没正经吃过饭了。
她想着随便吃一口，能吃饱就行，楚云川却要做饭必躬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