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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拍打窗棂，镇长李茂才正对着案上的灾民名册唉声叹气。
炭盆里的火明明灭灭，映得他鬓边的白发更显霜色，五十岁的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老爷！老爷！”家丁福子掀开门帘时带进一股寒气，棉鞋上沾的积雪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水痕，“青山村的张巧巧姑娘来了，就在门房等着呢！”
李茂才握着狼毫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张巧巧？”他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这名字近来在乡绅圈子里常被提起，听说不过是青山村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却凭着些新奇法子做起吃食生意，连县里的酒楼都跟她有往来。
这当口她来做什么？
里屋的门帘响动，镇长夫人周氏端着碗姜汤出来，老头子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这天寒地冻得若是感染了风寒就遭罪了。
“巧巧姑娘？就是那个据说把吃食卖到府城去的丫头？”她把姜汤往丈夫手边推了推，“这大雪天的，莫不是遇到难处了？”
李茂才呷了口姜汤，暖意刚到喉咙又被烦心事压下去。
“让她进来吧。”他对着福子吩咐，目光落回那本记着三百七十一口灾民的名册上——以工代赈的法子虽好，可昨日粮仓管事来报，剩下的糙米最多撑三日，总不能让那些刚安分下来的灾民再饿肚子。
脚步声在廊下响起。
张巧巧穿着件月白色的素面棉袄，领口袖口滚着圈银线，衬得她肌肤雪白。
头上裹着条灰鼠皮帽子，进门时才摘下来，露出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
“民女张巧巧，见过镇长大人，见过夫人。”她屈膝行礼，动作不卑不亢，声音清脆。
周氏连忙扶她起来，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这姑娘看着纤弱，眼神却亮得很，一点不像寻常乡野丫头。
“快坐快坐，福子，看茶！”
“夫人不必麻烦。”张巧巧落座时姿态端正，手里捧着个暖手炉，“民女今日来，是听说镇上收留了许多灾民，想着或许能帮些忙。”
李茂才放下姜汤碗，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
“巧巧姑娘有心了，只是眼下……”他欲言又止，那日灾民暴动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若不是那凌娘子当机立断，带着镇上精壮汉子拿着扁担锄头将那些灾民抓住，还不知道这青山镇要乱成什么样子。
即便如此，都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
“大人是在愁粮食吧？”张巧巧抬眼望他，睫毛上似乎还沾着雪粒，“前些日子民女去县城送货，见着粮商在囤积居奇，便多了个心眼，让伙计们从周边村镇收了些粮食。”
周氏眼睛一亮，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姑娘是说……”
“不敢欺瞒大人。”张巧巧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张字条，递过去时指尖微颤，像是有些紧张，“民女粗粗算了算，大约有五十石糙米，二十石粟米，还有些腌菜腊肉。想着镇上或许用得上，便冒昧送来了。”
李茂才展开字条的手猛地一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五十石糙米！足够三百多灾民吃上一个月了！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这才第一次仔细的将对方打量了一番，只见对方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
“巧巧姑娘……”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周氏已经红了眼眶，转身往内屋走，“我这就去让厨房备些热食，看你冻的。”
“夫人不必费心。”张巧巧起身拦住她，双颊泛着红晕，“民女听闻镇上遭了灾民暴动，心里一直不安。想着都是乡里乡亲，理应互相帮衬。这些粮食不算什么，能解大人燃眉之急就好。”
李茂才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想起前几日富户王掌柜说过，这张巧巧半年前还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不知怎的突然像换了个人，做生意的法子又快又准，如今连县里的刘乡绅都常与她来往。“姑娘这份心意，李某记下了。只是这粮食……”
“民女不求回报。”张巧巧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只盼着这场雪灾早些过去，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落在院中的老梨树上。李茂才忽然觉得这寒冬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他对着门外喊：“福子！去叫粮仓管事带十个伙计，跟着巧巧姑娘去运粮！”
又转向张巧巧，语气里满是感激，“姑娘放心，你的善举，李某定会禀报县衙，让全县都知道青山村出了个好姑娘。”
张巧巧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大人言重了，民女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周氏拉着她的手，掌心的暖意透过棉布传过来：“好孩子，真是菩萨心肠。等过了这阵，婶子定要给你做件新棉袄。”
张巧巧笑着应了，目光不经意扫过案上的灾民名册，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
她当然知道这些粮食有多重要，上一世就是因为断粮，灾民暴动，不仅烧了粮仓，还直接将青山镇给占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只不过到底是有些变数，那陆盼儿居然直接将灾民的暴动镇压了。
好在并不会没有将她的谋划打断，送粮同样重要。
这一世她提前做了准备，既救了人，又能让镇长欠她个人情，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福子领着人进来时，张巧巧正帮着周氏把散落的账本摞好。
她接过自己的灰鼠皮帽子，重新裹在头上，只露出双含笑的眼睛。“那民女先去安排运粮事宜了。”
李茂才亲自送到二门口，看着少女踩着积雪往巷口走，月白色的身影在茫茫雪地里渐行渐远。
他回头对周氏道：“这姑娘，将来定不简单。”
周氏望着巷口消失的背影，手里还攥着张巧巧落下的帕子，绣着株生机勃勃的兰草。“是个有福气的。”
雪粒打在脸上有些疼，张巧巧拢紧围巾，听见身后传来伙计们推车的轱辘声。
她知道，从今天起，“张巧巧”这个名字，会在这方圆百里变得不一样。
重生一场，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
远处灾民安置点传来隐约的咳嗽声，张巧巧脚步不停，心里却算着另一笔账——等雪化了，该去县城盘家铺子了，凭着今日这份人情，县令大人定会给几分薄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