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光跪在院子中恳求煜玄,整整三天三夜。
看着形同憔悴的女儿,煜玄痛苦道:“孩子,我并非不愿传你技艺,只是父亲希望你这一生安安稳稳的,所有的一切父亲都会为你抗,所有的苦痛父亲都愿代你受。打铁又脏又苦,寻常男子尚且难以忍受。父亲又怎么忍心让你受这份苦。”
煜光懂得的,煜光一直懂得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平平安安地成长,再嫁一个本分老实的男人,安稳地过一辈子。煜光努力向着父亲期望的样子去成长过了。可是现在,煜光不想按照这种方式去成长了。
煜光跪在地上,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求父亲成全。”
煜玄叹息又心疼地扶起了女儿。
打铁苦吗?自然是苦的,打铁房又闷又热,铁锤又重又长。打铁还很危险,女孩初学打铁时,手臂几次脱臼,身上的肌肤多处被灼伤,身上留下一块块去不掉的疤痕。
可煜光坚持下来了,她硬是凭着一副娇弱的女子躯体,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打铁技艺。
寒来暑往,三载转眼而过,煜光的名声越来越大。
煜玄从架子上拿起一把利剑,轻抚剑身:“吾儿的打铁技艺比起为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是夸赞,却多是心酸。煜玄欲为煜光寻一门好亲事,了了一门心事,可女孩转眼已十八年华,一胳膊的肌肉比男人还结实,无人上门提亲。
岁月最是经不起蹉跎,煜玄极为忧愁。
煜光对着父亲微笑:“父亲,没有关系的。”
煜光的面容坚毅,恰如她挥的锤,打的铁。
又是一年眨眼而过,煜光十九岁,是落日城中唯一的也是技艺最好的女打铁匠,同时也成为了落日城中年龄最大的待嫁姑娘。
这一年中,煜光父亲的头上长出了根根白发,煜玄的身体越来越弱,越来越操心女儿的婚事。
煜光总是在说:“等一等,再等一等。”
这一年,颜煜的父亲倒在了战场上,颜煜继任了城主之位。
老城主的葬礼刚刚结束,颜煜便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亲自到煜光的家中下了聘。
颜煜俯身对煜玄行礼:“我已听闻您的女儿事迹多时,很是喜欢您的女儿,今日下聘礼,明日便打算娶您的女儿过门,您看可行?”
煜玄铁青着脸:“小女容色平平,没什么才艺,也不通女红厨艺,实在是不适合嫁给城主。”
颜煜微笑道:“无妨。我已有美姬,府中也从未曾缺过绣娘厨师。”
煜玄的脸色更难看,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黝黑的手背和手臂上有根根青筋盘虬。
颜煜淡淡一眼扫过女孩的父亲。
等了一会,未曾听到女孩父亲的答话,颜煜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容道:“那我明日便来迎娶小姐过门了。”
挂着红绸的聘礼被放置在厅堂中,女孩的父亲枯坐着,直至太阳西落,繁星满天。
“女儿,你可愿随为父离开这里,另寻它处生活。“
煜光从重重帷幔中走出:“女儿不愿。”
“老城主尸骨未寒,他便急着娶亲。而且他的家中已经有多房姬妾。如此不孝不忠之人,又如何能真心待你?”
煜光直勾勾地看着煜玄:“女儿不愿。”
煜玄避开女儿的目光:“若是女儿你爱他的长相,这世间的美男子何其多,我们父女离开这里,父亲总是能够为你寻一个长相俊美,又待你真心的男子的。”
煜光的目光落在聘礼上:“父亲,我收了他的聘礼,愿做他的夫人。“
煜玄大怒:“你为何执迷不悟,颜煜怎可能将你视为夫人,娶你只是他一时兴起,他如何会爱你护你?为父又如何能将你交到他的手中?”
自煜光成长以来,这是煜玄第一次责骂女孩,煜光看着心伤又气急的父亲,心中很是苦痛。父亲所说的她都知道,甚至比父亲知道的更早,可她依旧盼着这一天,盼了四年,她无法舍弃。
煜光默默地立着,煜玄渐渐平静下来。
煜玄端详着已长大成人的女儿,再次问道:“你可愿随为父离开?”
煜光固执摇头:“女儿不愿。”
煜玄满脸疲态,唯有一双眼睛很是明亮,他凝视着他如珠如玉护着长大的女儿,努力将女儿的容颜刻入脑海中。
得了煜光最后的答案,煜玄反而平静下来:“你十五岁时性情大变,拼命地要学习打铁。那时,我便很是疑惑,这四年中我一直在寻找导致你性情改变的原因,我想着,等找到了原因,从根源治疗,或许就能让我的女儿放弃打铁,重新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煜玄的脸上浮现些笑:“现在我找到了原因,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我的女儿有了喜爱的人,我的女儿为了那个人学会打铁,学会忍受苦痛。我不能让我的女儿放弃打铁,我甚至不能带我的女儿离开。因为只有我的女儿是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打铁匠,那个人才会娶我的女儿,我女儿的辛苦才不会白费。”
煜光看着父亲脸上的笑容,很是心酸:“爹爹……”
煜玄站起身,从隔架上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罐子,他抚摸着白瓷罐子,眼神眷恋:“你可还记得你的母亲。那时你还小,想是记不得了。你的母亲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在月下练剑,一招一式,招招狠厉。我在离她不远处看着她,看得入了迷,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向着我靠近了。她近距离地看着我,许是我的痴态很是好笑,她看着我,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眉眼间全是小女儿的娇态,半点没有舞剑时的肃杀之气。”
“我由此与她相识相知相恋,也理所当然地成亲拜堂成了夫妻。她是习武长大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刁蛮惯了的,嫁给我一个打铁匠,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也收敛起了所有的刁蛮脾气,努力学习着做一个好妻子,后来生了女儿你,她更是努力学习着做一个好母亲。她学习着做得很好,好得我很是心疼。我告诉她,她依旧可以像个小女孩一般刁蛮,可以不用那么努力地去收敛自己的性情。她只是微笑着道,既是嫁你为妻,我便是要做好一个妻子。我的夫人是高傲的小姐,是骄纵的女孩,亦是端庄的妻子,娶妻如此,我是何其有幸。”
“家中小院种满了水若兰,这种蓝粉色的小花,一到春天便会摇摇曳曳地开满整个院子,是你母亲最喜欢的花。我们想着等你长大了,我会教你如何种植这般美丽的花朵,你的母亲会教你如何用这花编出一个好看的花环。我们会看着你慢慢长大,而我们在慢慢老去后依旧可以携手漫步花丛。”
煜玄的目光幽远,他道:“若是烬霖国和幽泽国未曾开战,这一切都是可能的,甚至是绝对的。可是,烬霖国和幽泽国开战了,这战争的影响从边境到内地,烬霖国内所有的幽泽人都开始了仓惶的逃窜。她是幽泽人,可她要陪着我,陪着你,她固执地留了下来,错过了最佳的离开时机。后来,烬霖境内开始大肆搜捕幽泽人,幽泽人被大量屠杀,和幽泽人有接触的人也被逮捕。大队的士兵困死了家门,她将尚在襁褓中的你交给我,一身劲装,一柄剑,冲出了一条血路。”
“逃脱追捕后,她全身上下都是血,身上满是刀伤剑伤,她躺在草地上,痛得浑身痉挛,却紧紧地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叫出声。我抱着她,开始后悔留下她,她应该回幽泽,在那里她才是安全的,是我的自私和后知后觉害了她。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很害怕,却无能为力,我惊慌地对她道,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幽泽。是我的错,我应该让你回幽泽的,应该让你回幽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