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先后退出宿舍,孟广年瞥见楚谊床头被污的藤枕,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楚谊还未答话,屋内同窗扭头看向何越。何越心虚地垂着头,后扭到一侧,不敢与监督对眼。
孟广年猜出个大概,指着枕头问众人:“污人头枕犹如割人发须,不道不义,行径卑劣,居然发生在学堂这片书香之地,何人所为?”
楚谊连忙解释道:“先生误会,非他人所为,方才学生温习功课练字,不慎将毛笔弹出,甩到枕头上,这才弄脏。我这就清洗干净,先生有心了。”
孟广年不再追究,留下几句警言:“善化斋是休憩之所,不是你们打闹的地方。今天有申大善人在此做客,我就不罚你们了。若有人再生事端,严惩不贷。行为恶劣不思悔改者,将按戒律逐出学堂,你们好生遵守才是!”
在场的儒生纷纷行礼道:“学生谨遵监督教诲,铭记于心!”
一幕闹剧收台,有人仍心存不甘,伺机报复。
楚谊与何越这次的交锋,虽然以全面胜利告终,化险为夷。但何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平时奉承着林崇,好不容易建立的微妙关系,这下彻底断裂。林崇受他连累,在外人面前丢尽了脸,哪还理会他。何越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威名尽失,将新仇旧怨全部记在楚谊身上,岂能罢休?
同窗也看得出来,这何越仗着自己的身份家世,有意欺负卑微的乡野穷小子楚谊,替楚谊不安,提醒道:“你这次虽然以德报怨,何越也不会感激你。相反,往后你更要小心他才是。”
楚谊淡淡地说:“他的小伎俩,在我面前还掀不起大风浪,我有的是办法对付,见招拆招吧。”
要说这申甫远,学堂人人敬称其为大善人,就连孟广年也礼敬三分。不单单是他慷慨心慈,给学堂捐献银子。申甫远时时关心着学堂儒生们的学业和生活,吃的用的,经常派人送来,学生们也是感念他的恩,常做些书签,摘抄些诗词送与大善人,留作纪念。礼轻人意重,申甫远也不拒绝,欣然接受学生们的一片心意。
过了足有半月,申甫远又来了。这次不是与孟广年叙旧切磋的,而是送来了一份温暖。
这年成虽没有饥荒旱涝,小城的百姓过得还是很清贫。好在竹溪学堂受到额外的照顾,讲学和居住的条件还算无忧。可仅仅靠申甫远的接济是填不饱这过百来学生的肚子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家境贫寒的学生吃不起学堂的膳食,没有办法只好退学了。
孟广年再一次书信求助申甫远,申甫远立马安排米店,装了十石上好的籼米,驱车来到竹溪学堂。
孟监督安排人卸下大米,又按申甫远的意思,吩咐厨房熬了一大锅五仁粥,在学堂的天井给学生们派粥。
每到这个时候,童生们都很开心。按照管教的指示,每人拿好各自的碗筷,在天井旁的走廊有序排着队,等着领粥,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申甫远和孟广年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孟广年还不忘嘱托童生们不要失礼,不可喧哗,不得浪费。
孟广年吩咐帮从,给孩子们多打点,并且保证,粥管饱管够,童生们纷纷表达着感激和谢意。
眼看队伍越来越短,只剩寥寥几人。孟广年眼不见那日在善化斋智辩林崇的童生,心生疑惑,于是询问孟广年:“孟监督,可曾见过先前跟林管教辩论的童生?为何今日不在这领粥的队伍之中?”
“大善人说的是楚谊吧,晌午课堂还在的,又没有请假,而且林崇各屋通知过,不想这会没有到场,我就这派人找找。”
孟广年恰巧看到与楚谊同宿舍的朱正,于是招来问道:“楚谊呢?没有跟你们一道来吗?”
“回先生,我们来时也喊了他,他说不急让我们先走,看完两篇文章就来,施粥这会儿我确实没有见到。”
“林崇呢?”孟广年四处查看,这时有个童生疾步小跑来,慌张的对孟广年道:“先生,不好了,宿舍那边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孟广年和申甫远跟着童生去了善化斋。此时楚谊舍外已经聚集多人,门口地上洒了一些粥,一只碗也摔翻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谁能说个清楚?”孟广年指着地上问道。
屋内的何越主动靠过来,行礼道:“先生,我好意给楚谊带粥吃,他不仅不领情,反而故意碰翻我的粥。先生评评理,替我做主!”
孟广年相信楚谊的人品,不会做如此出格的事,但照例还得询问一番。楚谊道:“屋里只有我们二人,他说是我打翻,我说没有,全凭先生定夺,如果学生有错,学堂如何处罚都虚心接受,绝无怨言。”
“这光天化日,在孔孟圣贤之地发生糟蹋粮食的龌龊之事,不管有意无意,总要有人接受教训和处罚。既然无法分出孰对孰错,我就各打五十大板,免得你们说我偏私一方,以后难以服众。现罚你二人打扫学堂十日,由林管教负责督查。”
这般定夺,楚谊没有多说,谨遵监督之命。倒是这何越,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挑事的一方,反而觉得憋屈,吞吞吐吐的,看着事已成定局,只怨自己没有考虑周详。
孟广年明着惩罚二人,实际在保护二人不因此事成为众矢之的,以后无法抬头做人。毕竟,糟蹋了粮食是真,逐出学堂是逃不掉的处分。
申甫远又一次对楚谊产生浓厚兴趣,这孩子不仅知书达理,而且遇事泰然自若,沉毅果敢,有着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应对处理能力,实在是难得啊。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申甫远的心中萌生。
缘分的确巧妙。派粥的这天是月末,次日便是学堂旬假。申甫远在孟广年的书房闲聊了一个下午,一眼就看到墙上新挂起的一副字,苍劲飘逸,自成一体,颇具特色,好奇地问孟广年,这署名的梁庸是何人。
孟广年直夸申甫远眼色锐利:“大善人果真识货,这便是童生楚谊的投名状。”
“哦?投名状?”
“梁庸正是楚谊的养父,这幅字是当日求学时,我见拜帖字迹大雅,于是讨要了一幅留存欣赏。不过梁庸的身份嘛,恕我不能多言,实在是抱歉。”
“无妨,这楚谊教化非同一般,原来有个文学功底颇深的长辈,难怪。我倒蛮想认识此人,不知道先生能否引见。”
“这。。。我本与之不熟,且不是此镇上的人,家居僻远,先生可难为老夫了。”
申甫远离开竹溪学堂时,天色已晚,门口都是富家子弟家里派的马车前来接人,有路近的也是三三两两相伴回家。
四象镇回芒县县城需绕经乌凡道,随从驱赶着红蓬马车,一路风尘四起,行程过半,申甫远通过小窗远远看见路边一童生挎着布包赶路,经过身旁,认出是竹溪学堂的楚谊,大喜,忙命人停下,邀请楚谊上车同行。
楚谊见是申大善人,没有推辞,很爽快地上了马车。
“小童生这是旬假回家?家在何处?说出地址,我好顺路送你一程。”
“学生不敢劳烦大善人,家住竹溪山脚下的莽庄,再行六余里路,乱石岗南下便是。”
“那地方我倒是听过,怪石嶙峋,地处偏远。想不到,尽然会出了你这般品学高就的少年,难得啊难得。”
“大善人谬赞,学生自视平庸,并无过人之处。”
“唉,不必谦虚。我身居县城,常出入大雅的讲学之地,见到的凡夫俗子居多,你虽不是脱俗之人,却可登高雅大堂。”
然后申甫远又问道:“家中还有何人?可否上门一叙?”
“学生乃乡野小民,先生高看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