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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一行人驾车骑马离开,言枫和楚谦再次进入草屋,碳炉上的一壶水已经烧开,滋滋的响。一眨眼的功夫,纪维又煮了一泡茶,三盏倒好,热气腾空,弥漫着茶香味。
楚谦说道:“兄弟数月未见,怎么待在这么个地方,发生了何事?”
“哎,说来话长,我这次算是失了手吃了大亏,实在是没有脸面回山上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楚谦急切询问。
纪维抿了一口茶水,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竹溪山资源匮乏,无地可种,无林可耕,除了散养些鸡兔,山民们最大的收入来源还是茶叶。所谓深山出好茶,土壤、温度、气候都适宜茶叶种植,早在刚开辟建寨的三年,车敬、贺牧等人就发现野生的露毫茶。露毫茶品种精良,闻名于世,在紫鹿府常为富庶官商的客上佳茗。而此茶的种植条件苛刻,生长环境奇特,唯有深山高崖上才能生长旺盛。
经过精心观察,细致培养,车敬在平坦的向阳高地,大面积种植露毫茶,产量可观。过了雨季,初夏六月才是采茶的最佳时期,也是整个山寨最活跃最忙碌的时刻。孤崖寨近百来口人,无论男女妇幼,皆出一份力。采摘、拣挑、铺晒、蒸炒、揉捻,每个环节分工明确,个个都是制茶好手。这些年来,山民渐变为茶农,有了固定的主业,心里有也有了一份寄托。
可是,纪维却将这份寄托给弄丢了。
如何将茶叶变成现钱,却是一个大问题。
忠孝堂的堂主庄庆,早年是带着兄弟们,背着一篓一篓的茶叶,到山下最近的白马镇、碧侠镇集市叫卖,收效甚微。因为普通老百姓,对粗陋山民的散卖野茶,根本不敢兴趣,闻都不闻。即便是碰到识货的,也是瞧不起卖茶的孩子们,肆意压价。看着浸透心血的上等好茶被低价买走,纪维很不服气,可庄庆告诉他,卖茶没有官府颁发的茶牌,入不了茶市和茶庄的,只能低价零卖。官府避之而不及,除了看人脸色,没有其他办法。
纪维想,米、布、醋、油的生意都有人做,别人能做得,为什么我们就做不得。
庄庆安慰他,我们要慢慢来,把茶叶一家家推销出去,打出名声,赢得口碑,卖家自然越来越多,上门求购。
不过是一班刚入世的青年,哪有做生意的心经和诀窍。好在寨里有人曾在紫鹿府做过生意,教了一些技巧和道理。在车敬的授意下,庄庆带人在月牙谷西边五里的两地界碑路口支起了一个茶摊,迎来送往,供过路的行人歇息,饮茶解渴。
这是半年前的事情,为了选这么一个地方,庄庆特意去了一趟莽庄,上门求教端公和楚诚。而楚谦,整日忙着上山劈竹编筐,练习拳脚,没有与他们多走动,并不知晓这件事。
楚诚这些年跟着端公布施道法,洗屋超度,学了不少本事,增加了阅历,可以独当一面。没有风水大师的独门绝技,也能为选地开摊指点一二。见识过楚诚进寨化疾和开泉引水的本事,庄庆和纪维、车小环等人自然对楚诚的鼎力协助抱有莫大信心。如何请四方神灵庇佑,如何做法祭拜土地爷,何日动土建摊,以及何时开张迎客,这些都是有名堂的。楚诚是茶摊的引路人,接下来经营生意,招揽顾客就是忠义堂的事了。
选在两镇界地支茶摊是有些讲究的。首先,此地是来往客商和进城百姓的必经之地,尽管地处偏远,不比集市,可已经是人流量相对较大的地方了。其二,路口有界碑亭,现成的简陋长廊供人歇脚,倚靠着它建摊位,倒也省了不少事。其三,也是最值得考虑的,两地交界,是官府最容易忽视,管理最松懈的地带。不像市面衙役骚扰,地头蛇欺凌,这个地方不受恶势力约束。何况山寨的这般人可都是些“逃犯”,身份是万万不能暴露的,经常在人多的县城、集镇抛头露面,吆喝买卖,势必引人注意,早晚会惹麻烦上身。这也是车敬最为担心的事情。
山下开摊,不仅卖些茶水,庄庆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便是山寨的任务,山民的希望,把茶叶成批卖出去,换成现钱。
车小环打理着茶摊,幺拐,棒槌、木豆等人则充当小二,斟茶倒水,乐此不疲。庄庆和纪维,使出浑身解数,像路人推销露毫茶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没得谈论价钱,大都摆手谢绝,一日也卖不上几竹筒。因为来往的大都是脚夫农汉,花两个铜板喝点茶水无非是解渴降暑,歇息好滋润了口舌,也就继续赶路了,谁还有闲钱买茶叶呢。遇上这种情况,庄庆只好作罢,纪维喋喋不休,抱怨着生意的冷清。
眼看夏季的新茶变旧茶,口味变质。雨季未过,好茶放久了也会发霉变味,山民们几个月的努力付出要付诸东流,成袋的茶叶卖不出去,纪维心有不甘,盘算着,抓住每一个过路的商贩和车队询问几遍,生怕错过一个大客户。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真让他碰着了。这天傍晚,日头西落,车小环和幺拐等人收拾摊位,准备回寨子。纪维躺在界碑亭的长廊上,咬着茅草。对于他来说,一碗一碗地卖着茶水,何时才能熬出头?卖茶的生活虽没有山上枯燥无味,可毕竟生意冷清,客流也少。纪维的心始终是浮躁的,不是喝几壶茶水就能静得下来的,终日无所事事,庄庆也是拿他没有办法,自己还要带人从山上运泉水下来配茶,管不上纪维。
纪维等来了他朝思夜想的“大客户”。
从白马镇方向过来一辆红蓬马车,车上下来一老一少,年长的老者约摸五十,绫罗绸缎在身,戴镶玉皮帽,富人打扮,气质十足。年轻的是个妙龄姑娘,白衣素裹,丝带飘飘,蒙着轻质面纱,看不清样貌。
二人在茶摊要了两碗清茶,嘱咐水温不要太高,等不及,喝完还要上路。喝完一晚,老先生又要了一碗,这次慢品,问车小环这是什么茶,赞不绝口。车小环告知是高山特有的露毫茶,老者表示要看看茶叶。
纪维闻声赶来,两位奇怪的客人对他们的茶叶感兴趣,买卖有着落了。果不其然,老者捻了捻茶叶,说这是上等毛茶,品相好,味道绝,很是稀有,问他们有多少,表示要买。
庄庆不在,纪维等不上商量,当即让幺拐、木豆几人到附近藏茶叶的岩洞里面,挑出十多袋茶叶。
老者自称姓古隽眉,是碧沛茶庄的采办,替茶行出趟远门办点急事,路过此地,正巧买些野茶一并带到县里转销。
古老先生拿出号牌给纪维看,还有碧沛茶号的采办凭条,加盖了红章。虽然纪维他们没有见过多少市面,但对古隽眉的话深信不疑,对他们的身份很确定。初次见面,对方谈吐优雅,茶叶买卖说得头头是道,一听就是行内人。而且,碧沛茶行纪维在芒县集市卖茶的时候是听过的,也看过招牌号旗,一家独大,生意很有规模。
车小环有所顾虑,劝说纪维等庄庆回来再商量,纪维说等不及,人家要走,下一次遇上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能够得到大茶行青睐,是难得一遇的,必须抓住机会将茶叶卖掉。
车小环问古老板:“小女子有一事不解,敢问古老爷,贵商号鼎鼎大名,不缺茶源,为什么采买我们这无名的野茶?就不怕我们茶叶品质不好,卖不出去砸了招牌?”
古隽眉笑了笑:“那倒不至于,首先你们的茶叶品相和味道都还不错,很有特色,在城里属于罕见的茶型,依老朽拙见,卖出去不成问题。至于你所问的为何选购你们的野茶,那是因为我们的茶源都是官茶,交税上供不说,一批茶叶精挑细选去掉掺杂的劣质,选出佳品已经折了一半价值。茶马司管得紧,我们也购不到真正的野茶,今天碰上你们是我的造化,所以我准备全部买走,不知可否?”
纪维兴高采烈,生怕对方反悔食言:“当然当然,老板尽管拿去!”
古隽眉看了看他们成袋的茶叶,直爽地说:“我们生意人不墨迹,这些袋茶叶正好能够装满我的马车。不过今天出门急,没有带这么多银子,我这有碧沛商号的采办字条和号牌,你且拿着,时候不早了,我必须赶到县里交差。小兄弟信得过我的话,明天不过正午,拿着这些凭据到县里正阳大街的碧沛茶行询问,我就在那里办事,到时我把全部货款结给你。”
谈好价钱,古隽眉给了纪维一贯铜钱作为定金,纪维别无他想,欣然接受,吩咐同伴帮忙将茶叶装上马车,古隽眉和女子驾车离开了。
晚上回到寨里,茶摊的几个人将此事告诉堂主庄庆。庄庆心里一紧,最近冒充收茶的螺司的江湖骗子非常多,穿得像有钱人,实则藏着险恶,干着龌龊卑鄙的骗人勾当。
庄庆这么一说,纪维心中发慌,还是不敢相信,故作镇静对庄庆说:“不会的,收茶的老人一看就是行家,懂得多,也给了定金,不像坏人。”
庄庆道:“希望如你所说,明早去县里查验真伪,别上了糊涂当。”
纪维哪睡得着,天不亮就赶往芒县,找到正阳大街碧沛茶行的商铺,一问干活的杂役,竟都不认识叫古隽眉的,更不认得号牌。那个收茶的凭条的确是碧沛的,可也是能臆造模仿,真假难辨。
假的!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