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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垒城的夯土城墙在寒风中泛着青灰色，班超当年屯田时种下的红柳树，如今已长得比城垛还高，虬结的根系像铁爪般嵌在墙缝里，为这丝路咽喉增添了几分沧桑。五万联军抵达时，城头的积雪刚被扫落，露出墙面上斑驳的箭孔 —— 那是百年前西域诸国混战留下的痕迹，如今却要见证新的厮杀。
白霸站在南门箭楼之上，看着龟兹军的两万长刀手列成密集的方阵。他们身披双层皮甲，外层镶嵌着铜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刀柄上缠着防滑的骆驼毛，刀刃被西域的沙砾磨得锋利无比，劈砍时能轻易斩断红柳木。这些士兵多是龟兹贵族的私兵，从小在绿洲的比武场上长大，腰间的弯刀不仅是兵器，更是身份的象征。
“列阵中央，” 白霸对着传令兵喊道，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告诉他们，城破之后，楼兰的商铺分他们三成！”
传令兵的呼喊刚落，方阵中便响起整齐的呼喝，长刀同时顿地，震得城头落下簌簌雪尘。白霸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两翼 —— 焉耆王的一万轻骑兵正在戈壁上操练。他们的战马比中原马矮小，却更耐渴耐旱，马蹄裹着驼毛制成的防滑套，在结冰的地面上行走如履平地。骑士们身披轻便的皮甲，腰间挂着弧形弯刀和皮囊箭袋，缰绳上还系着用来惊吓敌军战马的铜铃，一动便叮当作响。
“让他们守住东西两侧的沙谷，” 白霸对身旁的副将说，“黄巾军若想迂回，必经那里。”
副将刚要领命，却被一阵密集的弓弦声打断。温宿王的五千强弩手正趴在城头的箭垛后演练，他们的桑木弩比寻常弩机长三尺，箭杆上涂着骆驼油以防冻，箭头在阳光下泛着蓝汪汪的光 —— 那是塔克拉玛干沙漠蝎子的毒液，据说只需一滴就能让骆驼抽搐而死。弩手们分成三排，前排射出的箭刚掠过戈壁，后排已将新箭搭在弦上，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然是久经战阵的老手。
“很好，” 白霸的手指划过冰冷的箭垛，“告诉温宿王，每射倒一名黄巾军甲士，赏羊三只。”最外围的防线由北匈奴残部负责。骨都侯的八千骑兵虽然折损过半，气势却依旧凶悍。他们在城外挖掘三重壕沟，第一重深两丈，引入附近融化的雪水，寒风一吹便结了薄冰，冰面下隐约可见尖刺木桩的黑影；第二重稍浅，却埋满了削尖的红柳木，木尖淬了牲畜的粪便，一旦刺入皮肉便会引发溃烂；第三重最宽，沟底铺满了碎石，战马踏上去极易失蹄。
“把波斯战车推到第二重壕沟后，” 骨都侯的吼声比风声还烈，他亲自挥舞马鞭抽打那些动作迟缓的士兵，“车轮上的铁刺都给我磨锋利了，要让黄巾贼知道，匈奴人的刀还没钝！”二十辆波斯战车很快排列整齐，车轴上的铁矛闪着寒光，车斗里的士兵手持短矛，随时准备投掷。这些战车是当年安息商人用来护卫商队的，如今却成了阻挡黄巾军的利器。骨都侯抚摸着战车上的花纹，突然往车轴上啐了口唾沫 —— 那是匈奴人祈求胜利的仪式，只是他的眼神里，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
白霸走下箭楼时，正撞见温宿王在训斥士兵。一名年轻的弩手冻得手指发僵，上弦时竟将弩机扳断，温宿王抬脚便将他踹倒在雪地里：“废物！冻死也要把箭射出去！黄巾军的火药包可不会因为你冷就不炸！”
白霸皱眉，转身对亲卫说：“传我令，士兵三日轮岗一次，城头上烧些炭火，让他们能烤烤手。” 亲卫领命而去，他却又唤住对方，“等等，让你的人把粮仓里的粮草分一半出来，藏到城西的佛塔地宫去，记得用沙土盖好，别让人发现。”
亲卫愣住了：“王上，大战在即，为何要藏粮草？”
“多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 白霸望着远处的戈壁，那里的雪已经化了，露出暗红色的沙土，像凝固的血，“若黄巾军攻不破此城，这些粮草自然用得上；若……”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亲卫的肩膀，“去吧，这事只有你我知道。”
三日后，乌垒城的防御工事终于完工。三重壕沟如三道银色的锁链，将城池牢牢锁住，波斯战车的阴影投射在冰面上，像一头头蛰伏的猛兽。城头的弩手换了第三拨，炭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烟柱直插云霄，在蓝天下格外醒目。
白霸再次登上箭楼时，正看见一名龟兹士兵把冻得发僵的手伸进怀里取暖。那士兵的甲胄上结着冰碴，嘴唇冻得发紫，却依旧死死攥着刀柄。白霸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从袖中掏出一块羊皮，那是他偷偷抄写的黄巾军檄文，上面 “降者免死” 四个字被他的指甲抠出了深深的印痕。
“王上！” 探马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名骑士从戈壁尽头狂奔而来，马背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黄巾军先锋已过轮台，距乌垒不足百里！”
白霸的手指猛地攥紧，羊皮在掌心揉成一团。他望向东方，那里的天际线与戈壁交融在一起，隐约可见扬起的沙尘 —— 那是黄巾军骑兵踏起的烟尘，像一条黄色的巨龙，正缓缓向乌垒城逼近。
“击鼓！” 白霸突然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让所有人都各就各位！”
城头的战鼓轰然响起，声浪在山谷间回荡。龟兹长刀手将刀鞘砸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声响；焉耆轻骑兵勒转马头，铜铃的声音变得急促；温宿弩手搭箭上弦，箭尖对准了东方的沙尘；北匈奴的骑兵则在壕沟后拉紧了弓弦，狼皮帽下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白霸的目光掠过联军的阵列，最后落在城西佛塔的方向。那里的粮草已经藏好，地宫的石门也上了锁。他突然想起密室里的那半樽血酒，此刻或许正安静地躺在铜匣中，等待着某种未知的命运。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白霸裹紧了身上的貂裘，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沙尘，喃喃道：“这乌垒城，究竟是屏障，还是坟墓？”
战鼓声中，乌垒城的阴影被拉得很长，像一只巨大的蝎子，伏在丝路的咽喉处，等待着与即将到来的黄巾军，进行一场生死较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