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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她总爱用沾着面粉的手捏我的脸。
“没错,只要你面带笑容,就能让大家展露笑容。”
爸爸说话时,胡子总会蹭到我额头。
那时候我还嫌扎得慌,现在连这点触感都成了奢望。
我用袖口擦了擦脸,把糖轻轻放在土包前。
风一吹,糖纸“沙沙”响,像极了妈妈哼摇篮曲时的声音。
“爸爸妈妈,我记住你们的话了。”
我对着土包喃喃道,喉咙还是又酸又胀,
“好多人都走了……但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弃。”
远处传来狼嚎,冒险者的火把已经走远。
我捡起块石头,在土包旁边歪歪扭扭刻下字——“爸爸”“妈妈”。
刻到最后一笔时,石头划破手指,血珠渗进泥土里,和着眼泪,把字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要是在这里继续哭,你们肯定要骂我没出息了。”
我吸了吸鼻子,把妈妈的木梳别进头发,
“我不会再哭了……我要离开了。”
站起身时双腿直打颤,最后看了眼两座小土包。
日光下,插在坟头的树枝轻轻摇晃,像是爸爸妈妈在朝我挥手。
夕阳把断墙残垣染成血色时,跳海逃生的村民们陆续摸回村子。
人群里狼族少年基尔背着受伤的小妹妹,白猫少女莉法娜扶着瘸腿的老妪,更多是挂着鼻涕的小孩,攥着半块发霉的面包,眼睛哭得像核桃。
“各位!”
我踩着歪斜的木梯爬上打谷场的石台,木板在脚下吱呀作响。
破铜盆被我敲得震天响,终于把抽泣声压了下去。
基尔耳朵动了动,抬头望向我。
他狼尾上还沾着海藻,眼神却像困兽般倔强:
“拉芙塔莉亚,粮仓塌了,水井也被魔兽弄脏……咱们拿什么重建?”
我攥紧妈妈的木梳,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我知道大家都很伤心。我自己……其实也一样,但爸爸妈妈跟兄弟朋友会叫我们在这个时候哭泣吗?”
莉法娜抹着眼泪,猫爪挠了挠乱糟糟的尾巴:
“可……可我爸爸的铁匠铺全毁了……”
她话音未落,几个小孩又跟着嚎起来。
我伸手抵住胸口,往前踏出一步,麻布裙摆扫过石台上的碎石:
“我也要对还盼着亲人回来的人说——当他们穿过村口的老树,如果看见粮仓只剩焦黑的梁柱,水车泡在发臭的泥里,会怎么想?”
人群安静得能听见晚风掠过废墟的呜咽。
老石磨旁,瘸腿的木匠大叔拄着拐杖开口:
“领主大人说过,我们村的石板路,是三代人扛着石料铺出来的……”
“我知道大家都很难过!”
我提高声音,喉咙却发紧,
“但正因为这样,幸存的我们才更得合力复兴这座村庄!父辈能在沼泽边建起磨坊,能把荒地垦成麦田,我们为什么不行?”
“基尔的狼牙能咬断魔兽利爪,莉法娜的猫爪能爬上最高的塔楼,咱们是一家人啊!”
基尔突然挺直腰板,狼耳竖得笔直:
“拉芙塔莉雅说得对!我昨天在林子里发现了完好的蜂箱,蜂蜜能换银币!”
莉法娜眼睛亮起来,尾巴一扫:
“我去摘野果!咱们可以酿成果酒!”
几个小孩也跟着喊:
“我会挖陷阱!”
“我能照看山羊!”
“好吗?求求你们。”
我拼命扯出笑容,指甲掐进掌心。
一旦眨眼,滚烫的泪水就会决堤。
“说的没错!拉芙塔莉雅!我们也会努力加油的!”
基尔跃上石台,手重重拍在我肩上。
他身后,莉法娜已经开始安慰发抖的幼崽,用手轻轻擦去他们脸上的泥。
突然,一阵旋风卷起尘埃。
领主大人赠予的金丝绣旗从断墙上飘落,正巧盖在我沾满泥土的鞋前。
褪色的纹章在夕阳下微微发亮,仿佛还带着当年庆典时的热闹气息。
“这是上天的旨意!”
老木匠颤巍巍举起拐杖,
“孩子们,把村口那根断旗杆抬过来!”
当绣旗重新升起在焦黑的木杆上时,晚风卷着远处森林的气息掠过村庄。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爸爸站在打谷场中央,举着法杖为新播的种子祝福;妈妈系着蓝围裙,在灶台前熬煮草药。
他们的虚影与眼前挥汗搬运石块的基尔、采摘野果的莉法娜重叠,化作夕阳里最温暖的光。
等到村民们都开始修建村庄后,我偷偷采了几朵野花。
攥着花束摸到悬崖边时,日头正往西沉。
两座土包前的硬糖早没了踪影,不知被野鸟叼走还是化进了土里。
我把野花插进坟头的松土,蓝紫色的花瓣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极了妈妈围裙上的花纹。
“爸爸妈妈,我已经不会再哭了。”
我膝盖跪在碎石子上,麻布裙摆被风掀起又落下。
双手合十时,掌心还留着今早帮基尔搬运石料的血泡,
“莉法娜带着人挖野菜去了,基尔在修粮仓,老木匠说下月就能打好新的水车轴。”
山风卷着远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传来。
我望着天边火烧云,忽然想起小时候全家挤在草垛上看晚霞的光景:
“你们总说村子是大家的家,现在大家都在拼命把家拼回去。就是井水还是有点腥,等攒够银币,我想去城里聘人开个新井……”
话音未落,衣角突然被轻轻扯了一下。
我猛地回头,身后只有空荡荡的悬崖和猎猎作响的野草。
可恍惚间,我好像听见爸爸的声音混在风里:
“别累坏了。”
再一眨眼,西边云层里浮现出模糊的轮廓——是爸爸举着法杖的背影,妈妈的蓝围裙在风里飘着,和记忆里他们站在村口等我回家时一模一样。
“所以,请保佑我吧。”
我额头贴在冰凉的土地上,眼泪又冒了出来,这次却笑着抹掉,
“保佑基尔别被毒蘑菇骗了,保佑莉法娜别被孩子们折腾散架,保佑我们的村子……”
风裹着泥土的气息灌进喉咙,我对着虚影伸出手,
“等修好了新的石板路,我带你们去集市上转转,就像以前说好的那样。”
后来的日子像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们好不容易垒起的石墙、刚翻绿的麦田,全被一群举着铁剑的人类踏成废墟。
他们头盔上的羽毛染着血,嘴里喊着“杀光亚人”。
爷爷瘸着腿挡在我面前,胸口瞬间就被刺穿,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
“快跑……”
“别让她逃走!老人跟男人杀无赦!女人跟小鬼可以卖掉!”
为首的骑士挥剑斩断村口的老树,树皮飞溅的碎屑里,我被人揪住头发拖走。
最后一眼,我看见那面我们用褪色布料缝的旗还在风中摇晃,底下却是亚人倒在粮仓前的尸体,有的人还咬着敌人的半截手臂。
被卖的日子里,我像牲口一样被人挑来挑去。
直到那天,金发肥胖的贵族伊德尔用马鞭挑起我的下巴:
“听说你会笑?笑一个给本大爷看看。”
“啪!”
鞭子抽在背上的瞬间,我听见隔壁牢房传来熟悉的呜咽。
是莉法娜!
她的猫耳朵耷拉着,手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
“不好玩!区区奴隶,居然敢给我笑嘻嘻的。”
“把她扔回牢里,换那个白猫亚人。”
伊德尔一脚踢翻脚边的烛台,火星溅在我渗血的伤口上。
“不要!”
我猛地扑过去,却被卫兵用长矛柄狠狠砸在后脑。眼前炸开一片白光,整个人像破麻袋似的摔在满是霉斑的稻草堆里。
“啊!!!”
莉法娜的惨叫混着皮鞭破空声,像烧红的铁签子直捅心脏。
地牢墙壁上爬满蛆虫,腐臭味里,我数着头顶横梁的裂痕——第三根裂开的木缝里,还卡着她昨天偷偷藏的半块硬面包。
“叫大声点!哑巴了吗?”
伊德尔的怒吼震得铁环哐当作响。
我把脸死死埋进发馊的稻草,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却怎么也盖不住隔壁传来的闷响。
那声音像钝刀割肉,一下又一下,把我们在村里烤火时的笑声、莉法娜哼的歌谣,全都绞成碎片。
直到后半夜,铁门“吱呀”被踹开。
浑身是血的莉法娜被拖进来,发梢还滴着混着铁锈味的脏水。
卫兵把陶碗狠狠掼在地上,稀粥溅在她蜷曲的手指旁:
“吃不吃随你们,反正明天就要还回去了。”
我扯下裙摆布条,沾着墙角的积水给她擦脸。
那些鞭痕横七竖八,有几道深可见骨,像极了浪潮过后村子里裂开的土地。
“莉法娜,吃点东西吧。”
我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等天亮……我们想办法逃出去。”
她颤抖的手摸索着抓住碗沿,却在碰到食物时突然松手。
“拉芙塔莉亚……我想回家。”
她的猫耳朵耷拉着,眼睛肿得只剩条缝,
“想村里的旗帜……”
我突然摸到怀里硬邦邦的东西,慌忙掏出来展开——那面用囚服布条缝的小旗子皱巴巴的,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这个给你,村子的新旗帜。”
我的手指发颤,差点扯断了歪歪扭扭的针脚,
“等我们回去,就把它挂在新的粮仓上。”
莉法娜盯着布条上歪歪扭扭绣的图案,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我手背上:
“你什么时候……”
“在被送来的路上,用碎陶片磨的针。”
我挤出个笑,却尝到嘴角咸腥的血味,
“虽然没有金丝线,也绣不出什么图案……”
“不,这是最漂亮的旗帜。”
她把小旗紧紧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今早被烙铁烫出的印记,
“拉芙塔莉亚,如果有一天遇到盾之勇者……”
她的声音突然亮起来,像我们在溪边洗野菜时那样轻快,
“我一定要向他表白,然后……”
“然后?”
“然后成为他的新娘。这样他就能用盾牌把我们的村子护得严严实实,再也没人能抢走我们的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带着微弱的笑意靠在我肩上。
可第二天清晨,她滚烫的额头烫得我心慌。
卫兵踹开牢门时,我才发现自己也开始咳血,铁锈味在嘴里蔓延。
被拖上囚车的瞬间,铁链勒进溃烂的伤口。
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想起那天在废墟上,自己攥着断旗杆对村民们说“我们一定能重建村子”的模样。
“奇怪……”
双手攥着囚车栏杆,铁链勒进掌心,我对着呼啸的风喃喃自语:
“为什么……笑不出来了?”
风卷着远处城堡的钟声,混着莉法娜最后那句“盾之勇者会来的”。
现在,我缩在铁笼里,隔壁笼子传来野狼的低嚎,还有奴隶贩子的叫骂:
“明天送到内地,浣熊种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我把脸埋进膝盖,眼泪无声地打湿了囚服——那上面还沾着缝旗帜时的线头。
麻布又被风吹开了,露出身上新添的鞭痕。
没关系,只要能活下去……爸爸妈妈说过,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
“莉法娜,基尔,爸爸妈妈,莎蒂娜姐姐……”
我蜷缩在铁笼角落,膝盖顶着胸口,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旧伤疤,那里还留着被铁链磨出的凹陷。
黑暗中,我仿佛又看见莉法娜抱着小旗子睡着的模样,听见基尔在重建村庄时喊的号子,
“如果盾之勇者大人真的存在,能不能救救我们?哪怕只有一次,让我不再这么害怕……”
铁栏杆上的冰碴子掉在脖子里,顺着脊背往下滑,我却感觉不到冷。
空荡荡的胃袋抽痛着,心底比这寒冬更荒芜,像被浪潮卷走的村庄,只剩满地狼藉的记忆。
突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灯笼的光晕透过铁栏杆晃得人睁不开眼。
寒夜里呼出的白雾混着血腥气,在空气里凝成霜花。
“这就是勉强符合勇者大人要求的奴隶了。”
奴隶贩子哈着白气,用棍子捅了捅隔壁笼子里蜷缩的蜥蜴人。
那人浑身鳞片开裂,尾尖还在渗血,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小蜥蜴——那是他的孩子。
贩子笑起来像条吐信子的蛇,尖牙缝里漏出嘶嘶声:
“蜥蜴人,雄性,年轻力壮,会砍柴会做饭,还能上战场当肉盾!您瞧这爪子,剥兽皮跟切豆腐似的!”
“你管这叫长得过去?”
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带着不耐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