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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芜站在岔路口,风从芦苇荡深处吹来,带着湿气与秋草的枯香。那少年眉眼清亮,竹杖上的半月符纹在晨光中一闪即逝,却又仿佛只是错觉。她心头微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只是路过。”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
少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路过也挺好,路本来就是给人走的,不是吗?”他一边说,一边将湿漉漉的脚从溪水中提起,用粗布擦干,动作利落却不急躁。
沈青芜没再接话,只轻轻点头,便欲绕过他继续前行。可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自不远处的村道上传来——几个半大少年追逐着跑过,手里挥舞着柳条,口中喊着:“结巴李!结巴李!说话像牛嚼草!”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从路边灌木丛中窜出,跌跌撞撞地冲进林子,扑倒在一棵老槐树下,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那正是刚才还笑着问她去向的少年。
沈青芜脚步一顿。
她认出了他——不只是因为他那根刻着“引星诀”起势的竹杖,更是因为此刻他蜷缩的姿态,竟与当年云岚宗杂役院那个总被同门讥笑、躲在柴房角落默默忍受的自己如此相似。
那时她不能修行,无法凝聚灵力,被人称作“废脉之女”。每次开口辩解,总有人冷笑:“你说再多也没用,境界才是硬道理。”
可今天,她没有拔剑,也没有施展任何神通。她只是缓缓走近,在那棵槐树对面的一块青石上坐下,静静看着他。
风吹叶响,蝉鸣渐歇。
过了许久,少年抬起脸来。双眼通红,鼻尖发酸,左眼角那颗朱砂痣在泪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你看什么……看?”他声音颤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力推开一道沉重的门,“我……我知……知道……我很……很讨……厌。”
沈青芜摇头:“我不觉得你讨厌。”
“那你……为什么……不走?”他哽咽着问。
“因为我以前也被人笑过。”她说得很轻,像在讲一件遥远的事,“他们说我资质差,修行慢,一辈子都不可能登临大道。有一次我在试炼场上失败了,全场哄笑,连我的师父都没看我一眼。”
少年怔住,泪水挂在睫毛上,没再落下。
“后来呢?”他终于问。
“后来我发现,走得慢的人,反而看得多。”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脊,“别人急着赶路,错过了草叶上的露珠;忙着争胜,听不见风穿过林梢的声音。而我一路跌跌撞撞,却记住了每一处溪流的方向,每一片云影的移动。”
少年低头,手指抠着泥土,喃喃道:“可……可我说话……太慢……别人都……不愿……听。”
“那是因为他们不懂。”沈青芜说,“说话不是比赛,也不是咒术念得越快越厉害。重要的是,你想说什么,有没有人愿意听进去。”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有时候,慢一点反而更好。就像煮粥,火太大,米就糊了;话说得太急,意思反倒乱了。”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又怕说不出来。
沈青芜从袖中取出水囊,倒了些清水在掌心,递到他面前:“洗洗脸吧。”
他接过,笨拙地抹了把脸,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李……李迟。”他说得艰难,但一字一句都很认真。
“李迟?”她轻念一遍,点点头,“好名字。‘迟’不是滞,是沉淀。春来得早的花容易谢,晚开的梅最耐寒。”
李迟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嘴角却悄悄扬起一丝弧度。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去北境。”沈青芜望向远方,“你呢?为什么要往那边走?”
李迟攥紧了竹杖,指节泛白:“我……我想找……找一个人。他……十年前……救过我……还教我……这个。”他举起竹杖,指着杖头那枚若隐若现的半月符纹。
沈青芜瞳孔微缩。
果然是“引星诀”。
此诀为归冥书院秘传,以星辰之力引导心神,专修“静观”与“内照”,非心性沉稳者不可习。而历代修成者,无一不是口齿清晰、思辨如流之人。可眼前这少年,偏偏言语艰涩,却能掌握其形?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正因他“慢”,才真正懂了“静”。
“你学了多久?”她问。
“三……三年。”李迟说,“每天……对着河……说话。说一句……停很久。一开始……连‘我是李迟’都说不完。但现在……我能……讲完一个故事。”
“讲个故事给我听听?”她温和地说。
李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仿佛在整理思绪。
然后,他开始讲述。
“从前……有个孩子……住在……深山里。他……不会说话。不是哑……而是……一开口……就卡住。像……鱼刺卡喉。”
他的语速极缓,每一个词之间都有短暂的停顿,像是呼吸之间的间隙。可正是这节奏,让话语有了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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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都说他是……灾星。出生那天……下了三天雨。父亲……摔断腿……母亲……难产死。所以……没人……愿和他玩。”
“只有……一只老狗……陪他。每天……带他去溪边……捡石头。石头……有圆的……扁的……黑的……亮的。老狗不说话……但它会……用鼻子推他……示意他看。”
“有一天……溪水暴涨……冲垮桥。一个小孩……掉下去。所有人……喊叫……奔跑……可没人敢跳。”
“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跳了。他不会游……呛了很多水……但他……抓住了……那孩子的衣角……拖上岸。”
“人们……感激他。可当他想说‘没事’的时候……嘴一张……又是……结巴。”
“于是……大家……又笑了。说:‘你看,英雄……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说到这里,李迟停了下来,睁开眼。
沈青芜没有鼓掌,也没有评价。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还沉浸在那个暴雨中的溪畔。
良久,她轻声道:“这个故事……是你自己编的?”
李迟点头:“是我……小时候的事。那只狗……去年……死了。它叫阿守。”
沈青芜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