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我，就绝不会趟这趟浑水，除非有十足的把握。”
一道身影出现在朱栩的身后，习惯了翻墙越脊的朱栩，很少能在房檐上遇到朋友。
“你在啊。”
“我可不能让你死了。”
“能拜托你……”
“不能。”
柳生十一郎回答的很干脆。
朱栩轻轻笑了笑，不与他废话，继续追赶那两名假千户。
之前爆炸产生的海啸，鹭岛的街面变得湿漉漉的。那辆马车的车辙印，又比较独特，朱栩追踪起来并不难。
“你还要追吗？”
“这话我记得你已经问过一次了。”
“所以我还要问一次。”
“同样的话，要问两遍才能确认吗？那这个人可有些婆婆妈妈，问的那个人也同样婆婆妈妈。”
“如果你确定自己清楚可能面对的敌人，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你也会感谢我。”
“不好意思，闽王爷从不为自己说谢谢。”
“不是口头上的，你是会真的发自内心感谢我。”
朱栩被他缠的焦头烂额，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这个熟悉起来变得婆婆妈妈的柳生十一郎。
“说吧，痛痛快快的说。”
“你听说过魔龙教的三位堂主，玉松、寒梅、墨竹吗？”
“从未听说。他们武功比你如何？”
“成为浪人后我便加入了魔龙教，成为了墨竹堂的一名刺客。而玉松、寒梅，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觊觎的。”
柳生十一郎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没了？”
“没了。”
“好像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啊。”
朱栩向来不喜欢揪住朋友的底细不放，除非他自己愿意讲。
但柳生十一郎显然并不想透露更多。
跟随着这些车辙印，朱栩一路寻访到了那辆马车，却不是驶往海军衙门建立在山坡上的卫所，而是位于富商区的一处海滨豪宅。
富商区的住宅并不比中间区域的方便，甚至可以说是偏僻，偏僻到，要隔两三天才有骈驾的大货车运送一批货物。
寒夜之间，秋风送暖，大海总能给人一些惊喜。
风中飘散的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令人不自觉寻找是何等奇异的花草。
八颗柳钉的红漆大木门，兽首门环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透过门缝，朱栩能够见到里面早开的梅花。
也只有在这东海之滨，可以见到秋日里的梅花。
因为梅花，本就是要在寒冬绽放的。
洁白如雪的梅花，虽然不常见，可也不算稀罕。稀罕的是，庭院中几架风灯，映照的如同落雪一般。
“你还是跟来了。”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不会是你自己身上的吧。”
朱栩倒不是生气，他的确没有闻到任何除了这洁白如雪的落梅，与咸咸的海风相应和的淡雅之气外的任何一丝不妥。
“你再仔细嗅嗅？”
“我又不是狗，这里除了这花香外，并无任何不妥。”
朱栩以为柳生十一郎又是在劝自己离开，有些不耐烦道。
轻踩墙面，这一人来高的院墙他抄手便翻了进去。
窸窣的微弱声响，哪怕一只小鸟，小猫，都会弄出比这大的多的声音。
他特意在靴子上缠了厚布。
等了许久，这回柳生十一郎是真的铁了心，没有跟来。
朱栩也看清楚了庭院中的情况。
不同于白岚书院那种四合院式的设计，没有两旁的厢房，一排石砌的风灯照亮了一条晶莹剔透的鹅卵石路，两侧植满了洁白如雪的寒梅。
尽头是一座高耸如云的阁楼。
白色大理石堆叠的高台随处可见。
放佛不似人间一般，天幸海盗并没有光顾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仍旧是那么规整，规整到不真实。
那辆马车的车辙印就是驶进这所院子的，怎么会没有任何痕迹呢？
吱呀一声，阁楼的门被推开了。锦衣龙纹的“朱元璋”，还贴着那副络腮胡子，眼中布满惊恐的血丝。踏在洁白如雪的鹅卵石路上，走不出几步，便喋血跌倒。
再也顾不得潜藏的危险，朱栩冲上去扶住了老者。
老者嘶哑的声音：
“魔龙教，寒梅堂，保护皇上！老奴，老奴再也照顾不了圣驾了……”
声音仍旧嘶哑，勉强能分辨出是赵诚临死前的哀嚎。
“你说清楚，你哪里受伤了？谁要刺杀皇上！”
向来沉着冷静的朱栩慌张了，云淡风轻装也装不出来了。
拼命摇晃着赵诚，在他的腹部，赫然插着一柄匕首！黑夜中，与那身龙纹的锦衣融合在一起，本身也是柄黄金梅花图样的握柄。
“答应我，一定要保护皇上，即刻返京，魔龙教……”
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怀中人极为痛苦的模样。
“好！我答应你…先不要说话了…或许还有救……”
朱栩很快冷静下来，避开血洞牵连的地方，想要将他抱起，寻个安全的所在。
“不，我还有重要的事情交代。”
“说！”
“皇上每晚会失眠，要熬一碗白粥，一份皇上家乡的小咸菜。他吃了，想起那些清贫的日子，流些泪，便能入睡了。”
“还有，皇上脾气不好，要在他瞪眼杀人之前通知马皇后，只有马皇后能劝住他。”
“还有啊，皇上有畏寒的毛病，一到冬日，要煮些羊肉火锅，多放些辣子……”
“好了！你到底还有没有重要的事情！好好躺好，兴许还能活。”
“老奴还没嘱咐完。没了老奴，皇上大概会处处不习惯吧。”
“可你快要死了！”
“老奴不能活着，老奴若是活着，皇上便有危险了，老奴不该活着，老奴……”
赵城竟然挣扎着从朱栩怀里站了起来。
受这么重的伤还能站起来，赵城紧紧按住朱栩的头颈！
朱栩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赵城疯了！
赵城并没有疯，赵诚一用力，从他的头顶抽出一根牛毛细针。
他竟然毫不知情！
一点扩散开的疼痛让朱栩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浓烈的血腥味奔涌而来。
眼睁睁看着赵诚因为用力过猛，倒在了洁白的雪地上，怀中的鲜血晕染开来，没有了脉搏。
洁白的落梅，即使是死亡的那一刻，也如此的圣洁。
赵诚的面容露出微笑，“老奴不会有亲人，有过一个很小的弟弟相依为命，那么顽皮，那么倔强，那么…可惜我没能……”
可怜赵诚死前最后一刻，仍是要守护他的主子。
朱栩明白，或许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尽忠了，而是弥补了他过去的遗憾。
他照顾了一生的人，或许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亲情。
或许他们之间连友情都算不上。
只是赵城将他的爱，全部挪移到了他的职责上。
或许他是幸福的，也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