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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熹,蒙挚一如往常,在亲兵的簇拥下开始巡营。
玄甲冷冽,步伐沉稳,所过之处,甲士们无不挺直脊背,目光敬畏。
然而,无人知晓,就在片刻之前,这位冷面将军在自己寝帐的内间,又做了一件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小事——他将自己早饭中未曾动过的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悄然放在了内间的小几上。
然后他命令跪在外面的阿绾进去为他“整理床铺与换洗衣衫”,实则默许了她去享用那碗难得的热粥。
阿绾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跪坐在柔软些的地毡上,捧着那只还带着余温的陶碗,小口小口地啜饮。
粥米温热,稍稍熨帖了她空乏冰冷的肠胃,也驱散了些许长夜跪坐的僵硬。
她吃得极其小心,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甚至都像是一只偷吃的小老鼠,耳朵都竖了起来,留意着外间的动静。
帐外,蒙挚训斥樊云与辛衡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语气极其不好,并且最终定下了他们前往骊山大墓服役一年的惩罚。
阿绾捧着碗的手微微一顿,心里却是一动。
樊云和辛衡也去?
蒙挚此举,表面是惩罚他们“勘验不力”,实则……或许也是将他们调离咸阳这个是非之地,甚至,可能另有深意?
他也担心有人害了这两人的性命?
或者是监视她?还是……保护?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蒙挚的心思,也挺不好猜的。
军令如山,晌午过后,一切便已安排妥当。
吕英和白辰奉命“押送”阿绾、樊云、辛衡三人前往骊山大墓的进军营地。
没有囚车,没有马匹,只有漫长的官道和沉重的步履。
阿绾背着工具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秋日的官道尘土飞扬,路旁草木已见枯黄。
走了不过二十里,阿绾便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膝盖上未愈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她实在撑不住,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捶打着酸痛的小腿,带着哭腔抱怨:“就算是囚犯,好歹也有辆囚车代步吧?我真的走不动了……还有多远啊?”她仰起小脸,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吕英擦了把额头的汗,无奈道:“还有八十里。将军说了,营中囚车和马匹都调去运送粮草了,连我们俩的马都没留下。凑合走吧。”他自己也是一脸愁苦,来回一百六十里全靠双脚,想想都觉腿软。
“八十里?!”阿绾眼前一黑,扁着嘴,几乎要哭出来,“那……那晚上肯定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了?”她从未在野外露宿过,一想到黑夜中可能出现的野兽或更可怕的东西,心里就直打鼓。
白辰心地软些,见她实在可怜,便主动接过了她那个沉重的工具箱,安慰道:“前面四十里处有个岔路茶馆,虽简陋,但总能遮风挡雨。如今天气尚可,在棚下凑合一晚应是无妨。”他顿了顿,又忍不住低声问道:“阿绾,你……你怎么如此不小心,竟将蒙将军府上御赐的玉璧给……”
“我怎知道会这样!”阿绾没好气地打断他,心里把蒙挚编排的这个烂借口骂了无数遍。
罚没三年月饷已经让她肉痛不已,这“损毁御赐玉璧”的名头更是又大又蠢,只怕日后都要被这笔“巨债”压着。
更可气的是,她那装着全部家当的破钱袋和那支或许能换钱的钿花,都被蒙挚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扣下了,说是等她从骊山大墓回来再还。
出发前,蒙挚更是亲自将她那工具箱里里外外、连每一个梳齿缝隙都检查了个遍,确认再无任何“违禁”之物,才将那些梳篦、牛角梳等物一一放回。
那审视的目光,看得阿绾又气又怕,却也只能在心里腹诽: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种小气的男人,真讨厌!
一行人拖拖拉拉,直到三更时分,才终于望见岔路口那点微弱的灯火。黑夜之中,有夜鸟飞过,那怪叫的声音把阿绾又是吓得够呛。
这是一座极为简陋的露天茶寮,几根歪斜的木头撑起一个茅草顶棚,四面透风,勉强能算个歇脚之地。
此处是通往骊山大墓的必经之路,由一位退伍老卒经营,禁军也默许其存在。
夜风已冷,寒意更盛。
阿绾早已冻得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看到那点灯火,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挪了过去,瘫坐在棚下一条长凳上,再也动弹不得。
“老岳!老岳!快死出来接客了!”吕英扯着嗓子喊道,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不仅将茶寮里熟睡的四五个伙计惊醒,连草棚深处那几个裹着破旧棉被、蜷缩在条凳上歇脚的旅人也给吵醒了。
那几人嘟囔着翻了个身,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又裹紧了被子。
白辰快步走到尚有余温的灶台边,舀了一碗热水,递给浑身发抖的阿绾。
“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他看着阿绾可怜的模样,叹了口气,这才转向那个揉着惺忪睡眼、披着外衣从里面走出来的干瘦老者——茶馆老板老岳。
“老岳,有什么吃的没有?赶了一天路,快饿扁了。”白辰挤出一个笑容。
老岳眯着眼,借着昏暗的油灯打量了一下白辰,非但没有热情招呼,反而皱起了眉头,伸出粗糙的手掌:“白小子?是你啊!先把上次欠我的五十枚半两钱结了再说!”
白辰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嘿嘿干笑两声,挠了挠头:“老岳头,别这么小气嘛!这次出来得急,真没带钱……下次,下次一定加倍还你!”
“哼!你小子,又想来我这儿白吃白喝?”老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却让阿绾感到莫名熟悉的老者声音,从老岳身后幽暗的里间传了出来:“是谁啊?大半夜的吵吵嚷嚷……白辰,你这混小子,又欠账不还,还跑到我兄弟这里打秋风了?”
随着话音,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提着一盏小油灯,慢悠悠地踱了出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却目光清亮的脸庞。
阿绾捧着热水碗的手猛地一抖,热水溅了出来,烫得她轻呼一声。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老者——
竟然是本该在军营灶头养病的楚阿爷!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