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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片殷红随着河浪的波纹晕染开来,波光粼粼的水面,如今满眼斑斓。
无数于阗军的残兵败将慌不择路,拥挤在河岸边,飞矢在他们的头顶倏忽来去,这些惊弓之鸟不断落水,进而被暗流涌动的河水彻底吞噬。
“主公,敌军要败了!”
天童挥动丈余马槊,勒马展望。他浑身甲胄沾满了灰土污垢,原本纯白如雪的盔缨更是早已浸满了血水,面现倦怠,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宜将剩勇追穷寇,莫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张朔胸膛起伏,握紧槊柄的双手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兴奋,颤抖不已。
龙朔军所部仅二百余骑,却来得及时、攻得也恰到好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如庖丁解牛一般,将十余倍的于阗军硬生生拦腰切断成好几截,此前还想要组织整列的于阗军上下也随着压阵的重骑兵队被冲散,放弃了反击的念头。
沙场对阵,没有行伍秩序,人再多都只是乌合之众。
于阗军中军坐纛周围全是散乱的逃兵,放眼远方,沿着墨玉河东岸往北,还在途中的于阗军兵马不再前进,受到混乱的袍泽裹挟,匆匆后撤。
“不要贪杀敌兵,擒贼先擒王,找到敌渠者,上功重赏!”
乱军之中,张朔传令左右。己方兵少,一个个追击搜杀,就算忙到日薄西山,也没办法将这些四散逃亡的于阗军尽数荡平,所以他的目标很明确,一是继续打散任何意图组织起来的敌军,二是无论死活找到敌军主帅,这些才是具备真正军事意义的行动。
天童遵循张朔之令,聚集起二十余骑,朝十余步外的于阗军中军坐纛驰去。一旦这面扎眼的纛旗倒下,于阗军失去主心骨,今日之战,绝无半分可能反败为胜。
出乎意料,天童未到,张朔看得分明,在于阗军的阵阵惊呼声中,那面中军坐纛居然自个儿先倒了。尘土迸散,隐约看见有一人手持横刀,脚踩纛旗,但听其扬声高呼,声如洪钟:“龙朔军鲍小禾,先登得捷!”
“老鲍?”
张朔想到适才冲锋之际的情形,大为疑惑,等到视线明晰,看清楚不远处那人面目,正是鲍小禾无疑,不禁慨叹,“他那时候惶然无措,等我来了,恐怕勇气复生,不顾死活,跟在铁蹄后头翻身杀进阵中。啧啧,羽箭乱射,刀剑无眼,我坐在马上尚且担忧,他竟是不怕,还杀进中军坐纛拔得头筹,果然亡命。”
鲍小禾见到张朔前来,纳头便拜道:“恭喜主公,破敌胜阵!”整个人被血裹一层,又被土裹一层,人不人鬼不鬼的。
张朔点头,指示天童道:“还有几股敌军尚在负隅顽抗,你带着弟兄们继续扫荡,不要松懈。”
天童“喏”了一声,临去前看了看纛旗,再看了看鲍小禾,神情复杂。
张朔问道:“敌酋何在?”
鲍小禾弹身而起,从侧里揪过一名披甲将,道:“主公,在这里!此人装束不凡,料是渠首,刚刚想溜,被属下眼疾手快制住了。”
张朔细视那人,的确重甲当身,但是头盔不知去向,露出花白的头发,想来有些年纪了。他的左腿受了伤都是血,只能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你就是鼠泥?”
张朔用粟特语简单询问。
老将不回答,惹得鲍小禾兴起,叱道:“老贼,右腿也不想要了?”
“我一向听说于阗三杰,鼠泥为最,你若是鼠泥,我便敬你三分。”张朔给鲍小禾使个眼色,“若不是,剁碎了扔进河里喂鱼吧。”
“唉,我就是鼠泥。败军之将,配不上三杰的名号。”老将长吁短叹,“你们是汉人,是哪里来的?敦煌......还是龟兹?”
张朔说道:“都不是。”时下暗想:“奇怪,他提敦煌,以为我与张议潮有关,合乎情理,可是为何会提到龟兹?龟兹目前仍是吐蕃人的地盘,未曾听说什么有名的汉军,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鲍小禾请示道:“主公,这老贼如何处置?杀了不?”
张朔摇头道:“纛旗已倒,于阗军败局已定,杀不杀他无关战局,先留此人一命,后续还有用处。”转向鼠泥,“现在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没里曜娑派你去神山堡,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吗?”
“通风报信?谁?”鼠泥愣了愣,似乎对此并不知情,俄而应道,“没里曜娑的确派我去神山堡,想要让我堵住琼隆囊嘎南下于阗的通道。”
张朔暗自点头:“是了,与我所想一致。”
“不过......”鼠泥偏过头,露出些落寞和不甘,“不过吐蕃人是不可战胜的,没里曜娑不知道,即便守住了神山堡,也拯救不了于阗。”
张朔听出他话里有话,肃道:“你不认可没里曜娑,阳奉阴违。换言之,你根本就没打算去神山堡,早就做好了中途折返于阗王城的决定。”
鼠泥冷笑道:“什么叫阳奉阴违,我鼠泥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到底也效力过三世于阗王,没里曜娑这个没根的阉人,我怎会由他指手画脚,没有我,他如何能有今日的权势。”
“没里曜娑已经被我杀了。”张朔看着他道。
鼠泥猛地抬头,微微张嘴,惊愕了片刻,乃道:你不是没里曜娑的援军?”
鲍小禾不满道:“你个老贼,好不晓事,你这手下败将都不屑那阉人,我主公堂堂汉儿,英雄人物,如何愿与那种腌臜货为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仅仅一只蝉儿,盯着它的螳螂和黄雀,却不知凡几!”比起勃略师和勿萨踵,鼠泥显然更有文化,说起话来就像许多汉化较深的于阗贵胄,常引用汉家典籍,这或许是他成为三杰之首的一大原因。
“你说守住神山堡也保不住于阗,是否畏惧琼隆囊嘎之强?”张朔继续问。
“琼隆囊嘎固然强,但连没里曜娑都有与他相争之心,我鼠泥岂是那种未战先怯的窝囊废。”鼠泥苦笑连连,遽然脸色突变,“日前,我得一消息,吐蕃人正要进军于阗,重新介入图伦碛以西的局面。”
“你说的吐蕃人,不是琼隆囊嘎。”
“不错,唉,琼隆囊嘎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他欲以龟兹、姑墨乃至疏勒、于阗的图伦碛半壁之地为基业自立,吐蕃赞普其实也心知肚明,只是苦于内乱,分身乏术,然而近期终于抽出手来,在羊同故地集结军队,准备大举北上,一为收拾乱臣贼子,二为重新稳定图伦碛周边。没里曜娑妄杀大王,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无论琼隆囊嘎和吐蕃赞普,都必然杀之而后快,我怎能为了这个么一个夯货,白白搭上全族的性命!”
鲍小禾吐了一口浓痰在鼠泥身前,道:“说得冠冕堂皇,当初屠戮尉迟皇族,没你相助,没里曜娑也下不了手。你这帮凶,免不了罪责。”
“你......”鼠泥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