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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注视着我，好像我是个陌生人。一定是因为我被焦阳灼伤的皮肤和灌木丛般的乱发。整整一分钟过后，林总船长打破沉默：
「港务长，请您先开始好吗？」
「周船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我不认识的人问。
「打从我离开高雄，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告诉他们：「在预计到达的时间看不到任何东西。我松开引擎，测量船四周的水深，铅锤却触不到底。所以我发动引擎，过了十分钟，在停船前又测量了一次。我一再重复这个动作，直到…」
「你为何不能等到天亮？」
「台风尾随在后。如果我不能在黎明之前找到东沙，就得跑去南澳灯塔维修或返回高雄。不管选择那一样，我都会遇上台风。」
「为什么你不能延后离开高雄？」
「在戒严令之下，台风警报迟迟没有发布。」
「在预定到达的时间之前，你变换了多少次航线？」
这不正是东沙的琉球潜水员队长问我的第一个问题？
「没有。」我说。
「你是说，你对自己的航行那么有把握？」
「不，长官。」我说：「我没有方位作为根据去改变航向。我一直看不到太阳。」
「你是说，你用原定的航向，盲目命中东沙？」
「是的，长官。」
「在你预计的时间到达的？」
「是的，长官。如果不把一再停停走走算在内的话。」
「珊瑚礁上不是应该有浪花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长官。」
「当时你为什么一再地停停走走？」
我能说什么呢？过去的30天里，我已经反复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我已经告诉他们有关台风来袭的事；他们不在场，怎能体会我每次操作离合器时所做的痛苦决定？他们之中又有几个曾经在海上经历过台风？我意识到不能期待得到任何同情。
我确定我的沉默被解读为承认错误，那他们为什么一直用一些无聊的问题来敲打我？诸如：
「当你撞上东沙，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放开离合器。」
「下一件做的事是什么？」
「使引擎倒转。」
「你做了什么？」港务长提高了嗓门儿，好像他对我刚才说的话感到惊讶。他把身体挪到椅子的边缘，好像这样可以听得清楚些。「让我再问你一次。」他说：「在回答我之前，你仔细回想一下，碰到东沙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使引擎全速倒车。」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接下来的可怕静默中回荡。倒车…倒车…我甚至能听见螺旋桨的旋转，看见水花泡沫汹涌。港务长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有几个船员？」
「六个。」
「你有没有为他们的生命设想过？」
这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我听到一个带有嫌恶语气的声音：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总船长站起来询问：「还有谁有任何问题？」
我看着港务长，仍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有没有为他们的生命设想过？」
这时，我听到有人说：
「对公司来说，这个经验太昂贵了，我们应该好好利用它。」
「你的意思是什么，柯登船长？」总经理问。
「我们有一种说法：一个航海者只能犯错一次。既然公司已经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为什么我们要放弃这个宝贵的经验呢？」
我的导师包许哈特船长说过相同的话：
「记住，保罗，你只能犯错一次。」
眼见没人呼应柯登船长的建议，总船长转身对我说：
「你先出去一下。」
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记得我在会议室外等了多久。时间像在东沙那样冻结了，只是没有热带灼热的阳光、呼啸着扫过海峡的季风、潮水从沙滩退去的嘶嘶声…
会议室的门猛然打开了，我被总船长的声音带回到现实世界。我无法应对总船长说的话，脑袋里记录的全是：
「…你被解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