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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就是这样：总是羞耻于自己过去所做过的事情，时不时地思考，当初的结局有没有可能不一样，那些选择究竟是独立意识的产物，还是由无形的伟大力量所支配的必然性。
时机未到——能让李绍沉浸于此精神鞭笞的摇篮，还未被递送至他跟前。不过，他已经在用嫌恶的眼光看待自己刚才的作为了。本性的孱弱与怠惰，令他深感烦忧。
他对自己生气的原因，过于简单——在陌生、险恶的环境里，对一时难得的舒适念念不舍，是软弱的表现。
在那么厌恶，并批评了自己一刹那后，他原谅了自己。
他推着沙发背——此刻，因为碍事而略厌烦其柔软——，坐了起来。但他觉得这还不够，于是，又站了起来。近处的两个手下，急忙奔来，焦急的面孔上，呈现出即便还未就位，却已然准备好接收指令的神情。
李绍有些呆滞地盯着它们，片刻后，仿佛一名拿到新材料的工匠，终于思考出手中物品的用途一般，从恍惚中回过神，露出惊喜的微笑。
“噢，对啊，还有你们。难以置信，我几乎再次忘记你们的存在。你们来得正好！”他大声说，喜悦又自信。
手下们半张着嘴，几度在彻底张开前，又放弃，惶恐爬上它们的眉眼。“啪”一声，它们跪下，面部离地三公分。
“Your wish is our command， my lord.”
“听不懂，但好，好……跟我来。”
李绍大步流星，从一节刚刚才发现的台阶上下去。没走几步，他又遇到一节台阶，然后又一节。昏暗的地面，难以估量隐藏着多少这样的障碍物。它们层层摞在一起，把他之前所躺的沙发，如王座般架到整个空间的顶峰。
两名跟随他的手下，不知从何时就仅存于他的记忆里了。他不在乎，他认为自己已经是这个种族的王了。他自信填膺，其程度比统治王朝的君主还有过之无不及，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权利不是他人给予的。任何来自果冻生物的威胁，对他都不是威胁。
他不清楚目的地是哪里。途中，他零零散散，路过不少可任意调遣的手下。每当他靠近，它们便停下手头上的工作，拘谨地看向他。不过，他没有止住脚步。他脑海里已有个成型的目的，以及如何去实施它。
他最终还是到达了最下层。其实，这里是不是台阶的终点，他不清楚，但这里的“人”最多；他依此得出的结论。他满意地点点头，仰着下巴朝会众走去。它们正专注于某种活动，没有意识到他的临幸。
李绍的微笑被抹去。他站了会儿，但马上觉得这样风范不足，便开始绕着人群踱步，仿佛在巡视。
果冻生物围成了一个圆，从里到外，大概有十排。它们低着头，闭着眼，嘴里有节奏地嘟哝，一刻不休。
他恰巧路过一个人称之大绿包的家伙。之所以“恰巧”，是因为只有它，在李绍来到身后时，作出反应。至于它的称呼为什么是“大绿包”——不为什么，只因它通身浑浊深绿，体型硕大。
这家伙没有如同伴那样，在全神贯注地祈祷。虽然，它察觉到李绍的到来，并奇怪地瞥了眼，可它并没有把事情闹大。物种的天性发挥了作用。它正被顾虑束缚。
它早就注意到那位不速之客了。当对方出现在对面，也就是圆的另一端时，它的视线便捕捉到他；因为过于高大，很少有成为秘密的机会。两者之间，隔着厚厚的人墙，那个外来物种又没做出过激举动，它也就只是窥间伺隙。“真要出事，首当其冲的也不会是我，嘻嘻。”它喜滋滋地想，带丝幸灾乐祸，因为或许马上就有好戏看了。不过，李绍逐渐迫近，而其他人却都没反应，好像没有发现他。人墙的逐步薄弱，令它愈发着急，可它又不愿去提醒别人，因为那样会揭露它没有全心投入仪式的事实。
“也许，我该假装摔倒，打断祈祷……不，不行！那会在事后引发大家的嘲笑，它们已经时不时地以我是‘全身只有肥油的草包’来取笑我了。若是问题顺利得到解决，这些恶棍的嘲笑会更变本加厉的！”一边是自己下一刻的安危，另一边是往后的尊严，犹如左手与右手，它两个都不愿放弃。按理说，安全肯定是优先于尊严的，可前者受到的威胁还有待商榷，而后者却几乎是确定的。在这样的平衡下，时间在犹豫不决中被浪费了。
当李绍离它只有两三人时，它的身躯开始颤抖；挺明显，只是其他人都太投入。在愈发沉重的脚步声中，它斜着眼，通过狭长的阴影得知那个陌生生物已来到自己身后。它不由地叫出了声。那叫声不仅是受到惊吓的呼声——尖而急促，沙哑且不自然，既吸引注意，又传播恐慌。其宛如城镇受袭的警报那般，使范围内的一切不再寻常。
李绍朝这名失态的草履抛去一道欣赏的目光。他刚刚还在为该以何等方式引起这群懒货的注意耗费脑汁。所以接下来，不管事情将往哪个方向发展，他都决定尽量给这家伙一点宽容。
看见眼前的果冻生物终于不再垂头打鼾，李绍发话：“你们，跟我。”他微抬食指，扫扫群众，然后麻利地转身，同一只手在耳边往前一挥，示意全体跟上。
他头也不回地自顾自走了。可他没觉察到，身后，信众们燃起了滔天怒火。
这几十上百名信众，属于一个被它们尊称为“圆膏”的果冻教派。该教派的教义以这样的信念为中心：它们的身体的构成源于一块无与伦比之大的圆形果冻，那是整个宇宙中最纯净的物质。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其分裂成无数颗细小微粒，造就了它们。它们散落各地，被劣质星球上的杂质玷污。刚才，它们就在通过最衷心的祈祷与忏悔，洗涤自己的身体和心灵。这是这个部落里最显赫的秩序。
“How dare it conduct such a sacrilegious act?! It must pay for its absurd misdoing!”有个信徒叫道。这无比愤慨的言论如同打开了水坝的闸门，信众惩罚李绍的欲火被瞬间释放。它们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涌向那头从未见过的外来怪物。
大绿包尽管身形庞大，可在信仰的冲击下，依然俨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岌岌可危。它突然被某人给狠狠肘击了一下，随后绊倒。承受着连绵不断的践踏，它总算爬到了一旁。“真他妈的疯狂。”它龇牙咧嘴，喘气道。
李绍忽闻脑后动荡突起，并神奇地在还未扭头看前，便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他在短暂的失神后，露出不屑的神情。“哼，又来……”
他原地不动（认为这个动作给予他该有的风范），等估计最靠前的果冻生物近在咫尺，处于攻击范围之际，倏地转身，同时胳膊伸直，手为爪，旋风般刮去。
爽快的触感从手部传来，他能感受到仿佛是水做的血肉迅速地从指缝间掠过。“水中捞月……”这个成语忽然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眨眼间，李绍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三四五个果冻生物料理成果酱。
他以为这帮叛逆者的一时兴起到此为止。但他错了。身前的这些果冻生物，如同电影里的丧尸，毫无畏惧，甚至麻木。十几名同伴的死，都无能将它们拖拽回理智——也就是怜惜自己生命的世界。
李绍只能继续他的杀戮。而且，他觉得精神上很不舒服，因为他已经不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了。这时，就算他不想继续，停下的选择权也不在他的手中了。他原以为这次也同第一次遇见这种果冻生物一样，随便一个下马威，便能将对方制服，哪知，对方竟启用了地球上某位天竺“圣贤”所曾描述过的招数，把自己人送给他来杀，以取得不攻自破的战果。虽然，殉道者远没有达到源源不绝的数量，可它们那股狂热劲儿，却令李绍头皮升温。
两分半钟后，圆膏教派全军覆没。等等！还有一名幸存者。不过，它上一秒已经叛教了。哦，那没事了……
李绍全身被半透明的污泥覆盖，精神恍惚，一副不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模样。这时，不远处响起“呲啦”一声（大绿包的汗脚打滑了）。他朝那望去，意外地发现一条漏网之鱼。他没有走过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对方也一样。两者似乎都被命运的安排给折腾得疲倦了。
李绍打破了僵局。
他漫步，走路的姿态略显僵硬，面色冷酷、不近人情。“瞌睡醒了吗？”这般带着点残忍气息的讯息正由他的眼神传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