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突然病倒到今日刚好一年,神志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还不能正常行走,就连吃喝拉撒都得父母照料。每次父母照顾我吃喝后走出房间的背影看得我心里直发酸,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得照顾重病在床的儿子,家里一切开销都还得依靠妹妹,“长子”这一词只是我的一个身份,在这个家里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前些年,妹妹还在读书,虽然她读书都是自己贷款、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但深处大山里的家庭一年到头就指望田地里的收成也挣不了几个钱,因为家里穷,很少有媒人愿意给我做媒,我也因为自卑而不愿跟任何人交流,直至今天还是单身。妹妹刚出来工作四年,家里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希望她能尽快还完助学贷款再将家里房子建好,如此就方便给我娶亲。即使在地方上来说我的年纪已经偏大,但家里出了一个大学生,又各方面都能给家里帮助,这算是其他家庭没有的优势,自然也会让人高看一眼。
一切都按着预期发展,前年,妹妹出了近四分之三的钱将家里房子建好,之后我也在她的安排下进城里打工。
我这乡巴佬初次进城什么都不适应、不习惯。妹妹住的地方是跟同学合租,不方便我去,刚到那边先给我找酒店住了两晚才去工厂报道、办理宿舍入住手续。在酒店的房间,妹妹教我如何使用里面的每一样东西,入住工厂宿舍,妹妹将所有生活用品给我配齐,看到的人都以为她是我姐姐,但实际看起来我要比她大很多,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怀疑。我说我是哥哥,没人愿意相信,都说现在都是哥哥护着妹妹。看大家的反应,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从小在乡里,在父母的影响下老实做事、本分做人,出来打工亦如此,说不上人际关系良好,至少大家见我老实本分也都比较善意地对待我。妹妹是坐办公室的,据说是属于管理类的工作,我也不懂这些,她若不找我,我也不会去找她,免得影响不好。
临近年底,父母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希望我早点回去,前段时间托媒人多留意,听说是有个合适的女生在12月中旬回家。根据妹妹跟我所说,女生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个弟弟,是我们隔壁镇的,对方不介意我大了6、7岁,毕竟我家现在条件还不错,又还有一个大学生。说实话,虽然我早已过了当地认为的最适合的结婚年龄,在这方面却一直没什么想法,可能也是因为妹妹的优秀反衬的我愈发卑微,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女孩子。
回家相亲见面还算顺利,父母的脸上也多了些笑容。当地人看我家越来越好,不管以前是否看得起我们家,现在见到我们家的人都会笑着说上几句好话,尤其是对我妹妹。那个春节,母亲明显开心很多,她也总念叨“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们家前面吃得苦都是为了后来的甜。”
那会儿的我心里也有点膨胀了,相亲后并没有给出准确答复,只说再看看,媒人与对方也就没了后续。见我如此,母亲会经常在电话里念叨我,也会每次都催妹妹赶紧找一个可以帮她减轻压力,不要什么事都自己忍着。对于父母的焦虑,我们都懂,妹妹似乎在选择回避。
去年春节后再出来上班就一直头晕,偶尔全身乏力,只当是那段时间车间活太多给累的,也没跟任何人说。春季,流感季节,从小我的身体就挺好,那一次却也中招。感觉到已经发烧时去医院拿药,吃了两天药就恢复正常,再跟妹妹见面也没提及这事。直到4月份一个加班的晚上突然感觉头晕得厉害,还没来得及抓住旁边的东西稳住身体人就已经毫无知觉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那一刻车间里的工友都被我给吓着了,第一时间打急救电话并联系上妹妹。整个抢救过程我毫无知觉,至今也没人跟我说起,直到我稍微有点意识才知道是突发脑溢血,幸好抢救及时,否则这个世界现在已经没我这个人了。当我在医院恢复一点意识后医生就建议再观察几天如果没有其他反应则可以回家休养,也给千里迢迢赶来照顾我的父母吃了一颗定心丸,至少他们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至少我还有恢复简单的照理自己生活的机会。
出院后,我们一家住进了新租来的两室一厅,位于二楼,因为没有电梯,低楼层方便父母。虽然是临时租来的,妹妹却提前将生活所需全部备齐。工友从医院送我回来,在房间跟我说了些宽慰的话,并特别提到有一个如此好的妹妹是我的福气。
在我抢救期间,妹妹顶住所有压力不急不躁四处询问并跟医院相关医护人员一一拜托,那些天,她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直到父母来到才有喘息、休息的时间。为了我在康复前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方便随时去医院做各项检查,她坚持先在城里租房住半年,如果这半年我的各项指标正常、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就同意父母带我回老家休养,这段时间也安排父母去学习相关的护理及辅助康复的事情。
有一天夜里,听到他们在客厅说话,如果我能从床上站起来,如果我能说话,我也会选择听从父母的意见。从住院到租房及各项生活花费,已经花光妹妹的所有积蓄,虽然我有社保,并且公司也出了一点慰问金,但妹妹还是又一次背上债务。父母也心疼女儿,在得知如此大的花费后更加坚持早日回老家,虽然各项条件不如城里,但生活中的很多花销都可省去。母亲更是含泪诉说,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被家里拖垮,再说女儿能有今天的成就也都是自己努力得来,家里从没给过任何支持。父亲一个劲地抱怨自己没能力,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吃苦,长大了还要被连累。
不知道妹妹当时的反应及情绪,也没听清楚她是否有说话,只听到门被关上、有人走出去的声音。
因为拗不过父母,也实在是因为经济难以支持,在我出院4个月的时候我们就回来老家了。回到老家,我们家又成了当地的焦点,父母越发沉默。
回到老家,估计是因为自然环境更好,我没感觉像之前那么压抑。母亲几乎不外出,只照顾家里所有活,主要还是为了我,父亲则可以重新将田地里的活都做起来,如此家里的田地不至于荒废。
家里的主要开支还是靠妹妹在支撑,听说除去原来的工作,她又找了一份工是晚上跟周末做。父母担心她再累坏我们这个家就彻底没救了,每次电话里都会一个劲的叮嘱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因为力不能及,也只能语言上给予些安慰。刚开始半年,妹妹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住一晚就又出去了。回来也是为了看我的情况,因为往返城市太折腾,只能每次她回来就跟医生视频按照指示检查我的身体,并再根据建议嘱咐父母或做其他安排。
那段时间妹妹回来的勤,虽然我家状况一落千丈,但她个人的条件在我们当地还是算有一定优势,就有媒人盯上了。每次有媒人来家里,母亲都热情接待,并对人家的好心一再说着感谢。乡里人从来大嗓门,她们说话我自然也是能听清说话的内容除去男方的条件说的最多的就是看我家如今的情况需要一个人来帮着妹妹撑起这个家,毕竟一个女孩子不能全部都照顾到。媒人说的话自然有理,况且目前我的情况虽然有好转的迹象,但也还是有万一,如果出现万一,今后如果还有一个女婿跟女儿一起照顾年迈的父母,对父母来说自然更好。
母亲在妹妹跟医生沟通完后试探着说出最近媒人们的动向,也希望她能尝试跟人交往。母亲一边说话一边流泪,她心疼自己的女儿一个人撑起这个家,要是有人能帮着一起,女儿也可以稍微轻松点。妹妹并未当时回复,只是叹了口气。
在早晨准备出家门时,妹妹跟父母说:“爸、妈,我的事您们就不要操心了,如果再有人介绍也直接拒绝吧,我有自己的打算,先等我们家的情况好转些再说。”父母站在大门口看女儿渐远的身影,两眼模糊,尤其是父亲的背越来越弯了,多想女儿能常回家看看。
这么些年,妹妹一路靠自己努力从未求人,有苦有痛都是自己吞下去,就连家里人也不说。以前我也不懂,只觉得她挺能干,直到这次我病倒,看她四处奔波、日渐消瘦,看到她在无计可施的父母面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才想到她也不容易。
初中毕业成绩非常优秀,被我们县里最好的高中录取,原本该是高兴的事,父母却满面愁容。家里的经济条件摆在面前,我初中未读完就辍学跟着父亲一起干农活,妹妹能读到初中毕业已经是家里的极限。好在学校老师知道实情,帮助妹妹申请助学金免去大部分学费,加上她挺努力,高中时期经常拿各种奖项,这些奖金加起来几乎不需要家里出学费,生活中她又挺省,整个高中三年也没怎么需要家里出钱。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第一件事就是申请助学贷款,大学四年,她只跟家里拿了入学时需要的路费,其它费用都是靠贷款、打工、奖金挣来。读大学时她只有春节会在家待五六天,寒假的其它时间及暑假都是在外面打工挣生活费,每年还用自己挣来的钱给父母买一套新衣服。
知道我家情况的都说父母养了一个好女儿,却也都不理解为什么妹妹一直单身,乡里更是传言是她要求太高。作为兄长,我无能为这个家做任何贡献,如今还连累好不容易走向光明大道的妹妹,有时候真想放弃自己算了,可看到父母整日为我操劳,又狠不下心来。
再有人来家里,母亲也更淡然了,事已至此,只能接受,哀怨、哭诉肯定是没用。家里一位表亲与母亲关系稍好些,总是隔段时间就来看看,前几天她看到我已经能坐起来并可以在搀扶下稍微站立移动,又说了些宽慰的话。母亲却一反常态,想不认命都不行,或许这一切就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