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鸣萧萧

颠沛流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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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已过,寒冬悄然而至。关中还是天高云淡,金风玉露。突厥的草原上就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大雪。北风呼啸,寒意入骨。义成公主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她站在帐外欣赏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不远处,孩子们在雪中欢快的玩闹...

义成公主看的出神...曾几何时,她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大隋的宗室女,天生富贵,衣食无忧...如果不是到突厥和亲,这辈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嫁入官僚贵族之家,安度一生...

当然,义成公主并不觉得成为突厥的王后有什么不好。从要去突厥和亲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是她身为宗室女的责任。她根本来不及细想突厥的生活有多么艰苦,也无暇顾及要嫁给一个比自己父亲年龄还要大的启民可汗是有多么不如意。唯一让她伤感的便是远离父母家乡,恐此生再难相见...也罢,只要父母后半生能够富贵安宁大隋能够强盛她也就无怨无悔了。

和亲的公主,说到底只是一个政治筹码,无上的尊荣只是为维护大隋的利益。但义成公主更愿意把这当作毕生的使命。彼时启民可汗向隋称臣纳贡,杨广巡游边境,对前来朝见的启民可汗和义成公主大加封赏。大隋的公主,突厥的王后,那大概是义成公主最为荣耀的一段时光了。

后来启民可汗去世,其子咄吉继立,称始毕可汗。依照突厥的风俗,义成公主再嫁始毕可汗。突厥还是那个突厥,大隋却是江河日下。义成公主隐隐感觉到始毕可汗表面臣服于大隋,内心早已不甘屈居人下。眼看着各个势力割据一方,眼看着始毕可汗一次又一次的支持他们造反,义成公主束手无策。拦不住十万铁骑的挥师南下,义成公主也只能向杨广通风报信。尽管后来以“北边有急”的借口让始毕可汗撤兵,解了大隋皇帝的燃眉之急,但大隋的命运并不是一个和亲的公主能左右的。

杨广的死训传到突厥后,义成公主大哭了一场,自己想要一生守护的父母之邦就这样支离破碎了,从此以后,自己余生唯一的使命便是为隋室复仇。义成公主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当年到突厥和亲的北周千金公主。她一直觉得千金公主很可怜。国破家亡,无依无靠。没想到如今自己也变的和千金公主一样的境遇了。

“不,不一样...绝不能成为第二个千金公主...”义成公主心中这样想着。

“公主,您的信...”

义成公主的思绪被贴身嬷嬷打断了,她接过信看了起来。嬷嬷则伸出手为义成公主拂去了飘落在头发上的雪花。嬷嬷发现义成公主忧郁的眼睛里流出了一行泪水,于是问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好,太好了!窦建德取了宇文化及的首级,也算是为陛下报了仇。”义成公主激动地说着,双手不由得颤抖着...

宇文化及,这个敢弑君的人,在杨广死后,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他是义成公主的头号敌人,突厥人不会放过他。天下人都可以或真或假地打着为皇帝报仇的旗号去讨伐他。而宇文化及的做派与杨广如出一辙,不仅生活奢靡,而且随意掠夺百姓财物。百姓苦不堪言,将士怨声载道。

宇文化及被瓦岗李密打败后,将士大多逃亡而去,追随者仅剩两万余人。见前行无望、宇文化及索性后退,并杀了杨浩,称帝于魏县。后来被唐将李神通、窦建德等人击败。窦建德将其俘虏,列出宇文化及弑君害民的种种罪行,将其斩首。

杨广死了,最担惊受怕的人莫过于萧后。眼睁睁看着儿孙被宇文化及屠戮殆尽,自己却无能为力。从高高在上的皇后沦为阶下囚。处处受制于人,时时胆战心惊,日日面对生死,夜夜惊魂入梦。这九死一生的经历如果能选择,她宁愿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求衣食足,不为生死忧。然而这世间本就不存在如果,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善也好恶也罢,真的无法左右。

本想着了结了自己,却发现有一个新的生命需要自己去庇佑。萧后苦笑道:“:杨广想活活不了,我想死竟死不了。好吧!这都是命,无法抗拒。就像眼前这个孩子,宇文化及的屠刀挥下之时,他还未出世。大概天意如此,为杨广留下了这个孙子。”

萧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庇佑这个孩子,乱世当道,有多少人想用这个孩子来挟天子以令诸侯...萧后不敢想,她实在不知道来到这个世上对这个孩子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杨政道,这个幸存的隋室血脉,从出生起就注定要生存在风口浪尖上。萧后暗中发誓如果实在不能庇护这个孩子,就与他共存亡吧。躲过了宇文化及的魔爪,他们祖孙又落入窦建德之手。

萧后清楚地知道,对他们祖孙二人毕恭毕敬的窦建德无非是想利用杨政道的身份为自己正名罢了。就像李渊拥立杨侑、王世充拥立杨侗、宇文化及拥立杨浩一样。李渊登基不久杨侑就死了;王世充废了杨侗称帝后杨侗也死了;宇文化及更是杀了杨浩后称帝...一想到这些,萧后就直冒冷汗。一向仁慈的窦建德能给政道一条生路吗?

义成公主自然不会让隋室血脉在外流亡。知道了杨政道的存在后,义成公主激动万分,她直言苍天有眼,为大隋留此血脉。于是她立刻给窦建德写信,要求将萧后和杨政道送还突厥。

窦建德不愿得罪义成公主。比起萧后和杨政道,他更愿意得到突厥人的支持。所以他二话不说,立刻同意了,并派人护送萧后和杨政道。

塞外寒风凌冽,冰天雪地里只听见踏踏的马蹄声。萧后百感交集。自杨广死后,她几乎夜不能寐。现在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只要有义成公主在,政道便无性命之忧了。她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萧后见到了义成公主。“一别数年,沧海桑田。当年先帝初登基,我随先帝巡视边塞,公主与启民可汗献马三千匹。先帝亦厚赐物品数万。而今再见公主,竟是如此际遇。”萧后感慨说道。

“皇后娘娘莫伤悲。宇文化及那奸贼已被处死,陛下大仇得报。您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无论如何我会护您周全。”义成公主说道。

“大隋朝随着陛下一起去了。我也不是什么皇后了。只求能安稳地渡过余生。”

“当年您是突厥敬重的上邦皇后,如今依然是。只要我在,没人敢怠慢您。”义成公主拉着萧后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当了多年突厥的王后,义成公主自信凭着突厥人对她无比的尊敬和崇拜,除了始毕可汗,她在突厥的地位无人能及。如今始毕可汗故去,她又嫁始毕可汗的弟弟处罗可汗。处罗可汗对她更是言听计从。所以她想保护一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有劳公主了。只是政道这孩子命苦,尚未出生父亲便遇害...”

“您放心,政道乃陛下之孙,自是皇家血脉。我与可汗打算拥立政道为隋王,将突厥境内的中原官员百姓都交给政道管治。”

萧后本想说希望能亲自抚养政道,让他像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不要再被当作政治博弈了。没想到竟是这样。萧后又陷入恐惧之中。“不行,万万不行。政道还这么小。求公主放过他吧。”萧后情急之下说道。

义成公主觉得很诧异,不明白萧后怎会有这样的反应,便说道:“娘娘莫不是被宇文化及吓坏了,我怎么会害政道?我疼他还来不及呢。可汗会挑选可靠的官员辅佐政道的,我和可汗也会帮衬着他的。”

萧后一时无语,竟不知说什么好。又听义成公主又说道:“夺走大隋江山的那些人我不会放过他们。眼下刘武周已攻下河东大部分,可汗派两千骑兵助宋金刚攻打李世民。到时候将唐军赶回关中,我再请求可汗出兵攻唐。我突厥兵强马壮,一定能攻下长安,拿下李渊父子,关中自会交给政道。剩下王世充窦建德这些人我一个一个地收拾他们。定会恢复我隋室江山。”

萧后没想到义成公主会有如此魄力。杨广死后,她唯一没想过的便是恢复隋室江山。她知道,与其说是李渊夺了隋室的江山不如说是杨广自己断送了江山。若杨广是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江山怎么会丢?若杨广能听进去朝臣的规劝,怕也不至于如此吧。能在杨广的身边安安稳稳的当皇后,是因为她比寻常人更懂得隐忍,忍得了杨广各种胡作非为。甚至有人说她作为皇后不知劝导杨广,但杨广如果能听进去劝谏,恐怕他就不是杨广了。如果她真的像那些谏臣一样去劝杨广,只怕也落得与他们一样的下场了。而这些话她不能对义成公主说,说了不符合她皇后的身份。良久之后,萧后只说道:“感谢公主为大隋做的一切。只是想要复国,谈何容易!听说李渊手下将才颇多,公主还是要三思啊!”

“娘娘不必担心,李渊手下将领虽多,能打仗的并不多。刘武周进攻晋阳时,李渊的儿子李元吉弃城而逃。李渊派来打仗的大将不是被俘虏就是战死。李渊的亲信裴寂更是不值得一提了,他兵败不说,竟然还让百姓躲进城堡,焚毁了百姓的粮草积蓄。弄得百姓人心惶惶,不得不就地起兵造反,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让李渊格外看重。所以李渊绝非贤明之主。这种人不足为患。”义成公主不屑地说道。

“公主虽嫁到突厥,却一直想着大隋朝。这些年,公主对大隋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公主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萧后说道。

“娘娘客气了。我也是杨氏血脉,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后仔细打量着义成公主。三十多岁的年纪,姿容秀美,眼神凌厉。岁月的风沙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反而让她变得更加从容自信,坚强勇敢。从当年无忧无虑的宗室女子到雷厉风行的突厥王后,萧后突然明白当年为什么要从众多宗室女子中选她去和亲了。与生俱来的坚韧和霸气是学不来的。闺阁中娇养的女子,若没有坚强的内心只怕无法应对复杂的局面,更别说去一个番邦异族孤军奋战了。

这样的义成公主固然令人佩服。但在萧后眼中,她毕竟是一个弱女子,尽管她立于云端之上,可是这世间毕竟是男人的天下。再坚强的女子也无法奈何世间的杀伐决断。

“陛下走后,我都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公主。在江都宫,我亲眼目睹先帝的子孙被宇文化及杀害,夜夜梦魇缠身,如今想来能活着就不错了。公主这些年在突厥也不容易,切记要事事小心,周全行事。别被仇恨蒙蔽。公主可知道千金公主?”萧后娓娓说道。

说起千金公主,一股莫名的伤感便油然而生。义成公主感叹道:“我时常觉得千金公主家破人亡很可怜,如今我竟落得和她一样的遭遇了。不过我不是千金公主,我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千金公主。”

“不知公主是否知道千金公主是被文帝暗中派人用反间计害死的。”

“是这样?”义成公主表示惊讶。

萧后继续说道:“千金公主的父兄死于政变。文帝代周后,她一心想为大周、为父兄报仇。屡次教唆沙钵略可汗攻打大隋,却屡屡失败。沙钵略可汗不得已屈服于我大隋,千金公主也自愿为文帝之女,被改封为大义公主。后来沙钵略可汗病逝,其子立,是为都蓝可汗,她又嫁都蓝可汗。表面上她已放下了国仇家恨,其实她一直都没有放下,竟写了一首诗来发泄她的仇恨,被文帝知道了,文帝便派长孙晟去突厥设计陷害了千金公主。”

“原来如此。娘娘告诉我这些是怕我会步千金公主的后尘吗?”义成公主问道。

萧后点点头。义成公主又说道:“您放心,我不是千金公主,李渊也不是文帝。但李渊必须为夺取我杨氏的江山付出代价”

看着义成公主,萧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只是说自己疲累至极,义成公主为她准备了新的毡帐,她带着杨政道住了进去。萧后思虑万千,义成公主对隋室的执念比她想象中要深的多。她根本体会不到,平静安宁的生活对萧后是有多么宝贵。原以为投奔义成公主就可得余生安宁,却不曾想又是一次颠沛流离。难道这一生注定活在腥风血雨的斗争中么?罢了,随遇而安吧。看着熟睡中的杨政道,萧后唯一的愿望便是他能平安的长大。不知不觉中萧后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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