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澄澄的声音稍有点低了。
我将牌位抱给他,让他拿稳了,在桌上重重的锤了两下:“你立刻去祠堂,传管事的、将先二太太的牌位供奉在爷爷右边的位置上,为她正名,然后选一个好日子,通告全家,一起祭拜先二太太。”
澄澄指了指自己:“我去?”
“你是掌家,这祭拜天地上告宗祠的事情你不去难道我去?”我没忍住瞪了一眼,起身摸着胸口压下激动,迷迷糊糊到了岚岚身边:“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等这事儿办完了,你叫几个管事的上山收拾坟地,声华庭彻底安静下来就把那几个放进去吧,外院的都跟我告状了,说那儿整宿整宿的吵,他们睡不着觉了。”
岚岚顿了顿,立刻便明白,短暂的叹息后躬了躬身,出去了。
我还神神叨叨着,许久抹了掉下的一颗泪珠:“二叔应该也睡不着觉了。”
之之过来扶我,澄澄虽然还不明白,但看我这样子就待不下去了,连忙要去准备我要求的事,临走又被我拉住,好好捏了捏他手心,使劲往下咽了咽。
“没事,要是做完了就早点回来,我们去逛逛,否则今后不知多久逛不到呢,还有,今晚上高寒熵要来,待客要有待客的礼数,咱家和高家能扯上的生意可都在他手上呢,你做个样子,大部分交给我就好。”
澄澄嗯了声,满腹疑云也走了。
而我就等着,稳稳当当的坐在那儿等着,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拿着最艳的一只口红扔上去,留在正中间一抹红,等了不知道多久祠堂的钟声开始敲了,我知道寇巧兰这个低劣的输家彻彻底底毁了二奶奶葬在爷爷身边最后的指望,我就舒心了,甚至想、今天不守丧了,澄澄按我底线选那一套碧青色的也不够喜庆,我换了件嫣红的,正经上了妆,也戴上那支踏雪寻梅。
我瞧瞧我这样子,比结婚都好看,尤其今天好看。
之之沉默许久,缓缓搭上我肩膀,可他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经不想哭了,我是真的高兴。
“二奶奶跟我说过,她们这些做妾的,无论是为了尊荣还是真正的爱慕,都盼着自己能早点死,因为爷爷的牌位在祠堂最上排的中间,我奶奶一定在他左边,右边是唯一一个可当做平妻的位置,是她们最后能争的一点尊严,可是要争,也得按个序吧?”
之之轻轻拍了拍我,俯身离我近一点让我靠着,他深吸一口气:“时时,傅云嫣留下的药很管用,其实你不用这样做,她一定会死的。”
“我不要她死,我要她难过。”我仰头看着他,抬头的时候多坚定,低头的时候就觉得多罪恶。
我还是沉默了,直到夜幕降临,宅门口和宜枫院都传来消息,高寒熵来了,二叔也在这个时候方下山,我出去迎接客人,请高寒熵和程筱蕊用饭,抱着他俩的两个孩子逗了逗,自己带着一点点套近乎的意思,谁知这两个孩子更是自来熟,大点的姑娘要坐我腿上,小点的男孩更是直接开嗓,叫了声叔母。
我皱了皱眉头,对着孩子也只能是个有趣的鬼脸,两个小鬼精哈哈大笑,我抬眼看夫妇两个,程筱蕊捂着嘴差点憋不住,高寒熵则看着她浅笑,我大概就了解是什么情况了。
高寒熵咳了咳:“傅总,咱两家之前也做过亲戚,要是如今太生分了、是不是也没什么意思?”
“那倒也是,不过‘叔母’这个称呼……我确实担不得。”我举着酒杯喝尽,低下头给两个小朋友点心,想了一阵捏捏他们的脸:“叫姑姑吧,姑姑家里有很多你们这么大的小朋友呢,你们想跟他们交朋友吗?”
“想——”俩人异口同声道。
我示意外头的管事,程筱蕊示意高寒熵,管事的就带着程夫人和孩子去后院了,饭局上只剩我们俩,递了早备好的合同过去,高寒熵扫一眼就签了,免不了跟我说点高辛辞的事,我也勉强应付,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就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应祁不是个过激的人,但遇上这种事情,他也难办啊,于是客人还在的情况下就急慌慌的闯进我院子,顿了下,躬了躬身告诉我:二太太去世了。
哦——二叔前脚刚走,二太太后脚就去世了。
子杀母,是比我的有意思点啊。
应祁忍住担忧和绝望,咬着牙开口:“二爷正伤心呢,回了院子就酗酒,少爷们劝不住,心里难过也顾不上丧事,所以我请小姐能跟我出去一趟,好歹商议商议山上……”
可惜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仰着脑袋大笑两声,低下来眼睛瞧着他又颇有喜色的:“那是好事啊。”
应祁怔住了。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我也知道,二房不是死光了,没了掌家及名下子孙也还有其他主家,宜枫院的白事是老早就备好的,棺材都打下了,他们要做的不过是把尸体放进去,把棺材抬到祖坟挖个坑埋了,有什么我代劳的?
我只需要去露个面而已,我只需要、把应祁是怎么亲手毒死二太太的真相告诉他而已,其实特别简单,我让他去给奶奶上香,他怎么知道那些香上全都泡了嵌了跟二奶奶的药相悖的药种呢?二叔唯独带了他去跟着一起羞辱二奶奶,俩人吵了那么久,总要喝杯茶吧?他的手只要沾上一滴水,药化在水里,喝下肚、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这个计划也是有挺大的几率失败的,可惜了,老天爷都帮我。
应祁向我奶奶赎罪的诚意太深,这是其一,二叔恨意的倾诉太急,是拖着他从祠堂走的,药太早进了肚子里,这是其二,毒发的过程二奶奶为了寇巧兰占她的位置怒火攻心,加速了毒入脏腑,这是其三,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人死了,皆大欢喜。
我就按着这个顺序好好给应祁说明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到了一种发狂的境界,可他不知道该跟我狂什么,无能狂怒之后也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惊愕与懊悔。
但那些都没有用。
我站直了,缓和了一身的气:“真觉得我有错你就去告我!要是觉得我没错,现在去祠堂给我奶奶跪着磕头,她养你几年,你就磕几个,你与我们长房恩断义绝,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要求你做背叛你二房的事情。”
应祁抬头看我一眼,这会儿都快成幽灵了,空幽幽的看我,空幽幽的转身空幽幽的走,但他大概没力气了,最后停留在我外院门口,上头挂着个老大的红灯笼,我特意准备的,他在红光下看起来却不喜庆。
他不为我高兴,不为我奶奶高兴,不为他养母高兴。
高寒熵热闹看够了,看明白了,终于也走过来,轻轻叹了口气:“弟妹是有点累了。外人看我们,是多艳羡,多富贵,可只有我们自己一眼望出去、才能看到自己真正身处怎样的世界,就像现在这样,人站在那宅门下头,真是好大一个‘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