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醒过来就察觉到了都发生了什么事,玄武大阵的阵圈被破除了一小部分,而这多少也是他自掘坟墓,竟然没料到那个黄金符骨扮猪吃老虎,悄无声息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缩炼了四曜悬骨阵,又借他的东风越级成为了黄金符兵。
只是,他又不得不承认,骆方圆在其中也起到了很大程度的作用。应该说……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吗?
但……叶光纪想起之前骆天覆的宣言,他和骆方圆之间,终究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吗?
叶光纪的沉默,在骆天覆看来却等同于对那个问题的默认,顿时双目一亮。一个不能对骆家人出手的阵灵,岂不是完全可以任凭他们处置?骆天覆瞬间就在脑海中闪过若干种对付叶光纪的方法。
正在两人各怀心思之时,忽然听到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几乎整个琅嬛谷都震动了一下,石屋的墙壁都摇晃了起来,甚至咔嚓咔嚓地出现了几道裂痕。
骆天覆措不及防之下,差点都从石椅上摔下来,他扶着石桌,惊魂未定地看着床上的叶光纪,以为这么大的架势是这位阵灵大人弄出来的。同时心中也暗自警惕,虽然叶光纪不能对他们骆家族人直接出手,但像是在大晚上的弄出这样的动静,震塌他们的石屋,恐怕一多半骆家人都逃不出来。
叶光纪此时却捂着额头,完全没有理会骆天覆的猜忌,在震动的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进入了他的意识之中,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混乱。而等他清醒过来后,来不及查看脑海中多出来的这些东西,而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人的名字。
“百里煦……”
“你是说,这是百里煦弄出来的?他也没死?”骆天覆讶然,怎么琅嬛谷多出来这么多高深莫测的神人啊!不过骆天覆看到叶光纪难看的脸色,倒是对百里煦没那么大敌意。虽然这家伙四年前擅自启动了四曜悬骨阵,但也是为了破阵的目的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骆天覆甚至还有些窃喜。
叶光纪一眼就看穿了骆天覆的心思,还没等说什么呢,石屋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骆方圆焦急的声音便随之传来道:“光纪!小叔!你们怎么样?啊!光纪!你醒了!”
骆天覆有点不高兴自己居然被排在了叶光纪后面,还没等抗议两句呢,就看到骆方圆越过了他,朝床上坐着的叶光纪冲了过去,赶紧拉着他往外走。
“小叔,你还愣着干嘛?快点出来!有好几间石屋都塌了!七长老说这是书里写的那种地动,万一还有余震呢?”骆方圆也不管骆天覆回答,另一手直接就拽着他往外冲。
果然在他们刚走出石屋的时候,又是一震地动山摇,比上一次还要厉害,很多人都干脆连站都站不稳了,直接趴跪在地上。
这一次的晃动,足足持续了十息的时间,才慢慢停止。琅嬛谷内依旧是雾气缭绕,阵圈若隐若现,却同时充斥着许多骆家人的尖叫和呼喊声。
而在骆方圆三人身后的石屋,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终于是经受不起这番折磨,轰隆隆地倒塌成了一地废墟。
骆方圆轻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还未等他转过头查看叶光纪的情况时,就发现在石屋外居然围着骆家的十几位长老。骆方圆正想要向他们见礼,却未曾想那十几位或德高望重或年逾古稀的长老们,纷纷朝他们的这个方向拜倒下去。
带头的骆家大长老以额头挨着青石板,哆哆嗦嗦地请罪道:“阵灵大人,请恕吾等冒犯天威啊!”
因为浓雾变薄的缘故,整个广场都视线无碍,那些不明真相正六神无主的骆家族人们,一听到大长老的话,也都恍然大悟,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就算有不懂的,也被旁边的人拉倒,低声告知。一时间,广场上居然还在站立着的,居然就只有骆方圆等寥寥几人。
骆天覆自然是不会跪的,因为他知道这等动静并不是叶光纪做出来的。只是他现在就算解释,估计也会被长老们呵斥,索性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想看叶光纪如何应对。只是他这样的反应,却让骆家长老们恨得暗咬牙根。
事实上,这也不怪长老们会想歪,叶光纪和骆天覆的谈话,在确认了叶光纪是阵灵之后,同音阵就骤然被破坏。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这是阵灵大人不爽了,而随之不久就发生了地动,这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是骆天覆和阵灵大人的沟通失败,引起阵灵大人震怒。此时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站在那里装成无辜的骆天覆,早就被自家长老们切成片片了。
骆雁行也没有跪下,而是神情晦涩不明地看着卓立在那里的叶光纪,心情无比复杂。那个人是玄武大阵的阵灵?那么他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家兄长是要图谋什么?骆雁行处处把自家失而复得的大哥放在心里,就算是得知了叶光纪的身份也并不太吃惊,而是第一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在他不远处的小金却依旧在孜孜不倦地破除阵圈,对它来说,叶光纪是阵灵有什么奇怪的?它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比它高阶罢了,看它早晚破了他啊啊啊啊啊!
还有一些误入阵法的外族人,看向叶光纪的目光中带着迷惑不解。他们并不是从出生就浸染阵法的骆家人,所以还完全领会不到阵灵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或者有人领会到了,却并没有骆家人那样深入骨髓的恐惧,反而看向叶光纪的眼神有些冷冽。因为对方是害他们无法归家的罪魁祸首。
广场之上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薄雾袅袅地笼罩在其间,光芒四溢的阵圈无声地运转着。
叶光纪面无表情地看着趴伏一地的骆家族人和那些神情莫测的外族人,心中并不在意他们对他的态度。身份的暴露,对他来说是迟早的问题,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居然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生于玄武大阵,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至尊存在,即便阵外有再大的凶险,在玄武大阵中也能有一片安宁。骆家族人生出的异心,他也觉得是蚍蜉撼树,不足为虑。现在也果然如此,他只消亮出身份,这些人就完全不敢多说半个字,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只是,他能若无其事地看着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却连转过头看向骆方圆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看到骆方圆脸上的表情。
他知道了他的身份,会怎么看待他呢?会觉得他是居心叵测?会怨恨他把他别有用心地囚困在地下四年?还是像骆天覆那样,为了走出这个大阵,和他划清界限不死不休?
叶光纪在内心暗暗苦笑,他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此在意骆方圆。
他知道自己和骆方圆的家人,根本没法争。
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几年前两人初见的那一刻,就把他亲手杀死。
但他没有这样做,那么所带来的苦果就必须要自己来吞。
其实这一点,在他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但却并没有阻止自己。
万物皆有灵,兽若有灵便成灵兽,灵智渐开才能升为高阶灵兽。器物有灵便可称为法器,法器聚灵升级到高阶便可为法宝。符阵也是一样的,却远比前两种要艰难得多,因为符阵是更精密的一种造物,出了任何一种差错都可以让阵灵化为乌有。阵灵的灵智初开之时,感情纯粹,精神远比人类的稚童还要脆弱,极其容易受到人类诱骗。这也是叶光纪最初形成的十二年间,从未凝神化形的缘故。他一眼就看中了骆方圆,隐在他身边,偷偷地学习人类的为人处世七情六欲。若不是发觉百里煦这个变数,他想必还要继续蛰伏下去一两百年,多选几个人,多看几世沧桑,到那时便会成为一个成熟稳重的阵灵,再加上玄武大阵是天生的防御大阵,这世间恐怕少有能够摧毁他的存在。
但他提前凝神化形了,而且化形为人之后,在骆方圆身边与他亲身接触了这么多年,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所以他担心骆方圆对他身份的态度,一点都不奇怪。若是叶光纪一直按照原计划进行,也许他旁观着骆方圆长大,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他的喜怒哀乐,看着他生老病死,虽然最后眼看着骆方圆逝去会有所遗憾,但也不会到如斯地步。
感情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相互有来有往,才会更加紧密无法分割。叶光纪感觉骆方圆就像是悄悄地在他们之间画下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阵法,不断地衍生出各种各样繁复瑰丽的阵圈,即使是他这个阵灵,都无法肆意地挣脱开来。
叶光纪的眼瞳黯了黯,自从逃出石屋,骆方圆拉着他的手就一直没放开,就连面对着广场上若干人下跪的大场面,骆方圆的手也还是牢牢地握在叶光纪的手腕处。
叶光纪倒是并不觉得这是对方与他不离不弃,了解骆方圆的他,自然知道离群索居的骆方圆一向反应比较慢,这是吓傻了的表现。
果然,不久之后,叶光纪感觉到了那紧贴他冰凉皮肤的炽热手掌,放开了他的手腕,就像是带走了他心底的最后一丝期冀。
唇角浮起一抹冰冷绝望的笑容,但这一抹笑容却在下一刻就僵在了那里,因为他发觉那炽热的手掌居然摸向了他的下颌处。
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了身旁的骆方圆,后者一向爱笑的脸上,挂着的是他不容错认的,欣喜庆幸的笑容,唇边的那两个酒窝更是看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情舒畅。
他听见骆方圆愉悦地笑道:“叶少,你是阵灵?哎呀,真的是没有脉搏,那么,就算你没有脉搏,也不会死的对不对?”骆方圆的心思实在是很简单,他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就是叶光纪一脸灰败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的画面,那么现在大家都说叶光纪是阵灵,阵灵就是不会轻易死掉喽!至于叶光纪是阵灵意味着什么,骆方圆这个直心肠完全还没想通透。
叶光纪在看到骆方圆的笑容时,就瞬间猜到了他的心思,此时再听到他说的话,立刻就觉得刚刚担心得要死要活的自己,简直就是天字号第一大傻瓜。
心中难以宣泄的怒气腾然而起,但叶光纪俊逸的脸容上却奇异般地没有任何表情。
他低头看着一脸喜悦的骆方圆,用着一种近乎是恶意的语气,冰冷无比地淡淡说道:“我会死的,如果你继续破那些阵圈的话。”
这一次,骆方圆脸上笑容,终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