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府大殿垫着虎皮的七宝宝座之上,陈羽冲得到叶曦终于来了的消息时,冷哼一声,长身而起。
“我并不想要你死,你也非无路可走。但你却一定要夺走我应得的东西。”陈羽冲口中喃喃道:“那么,小姐,只能对不住了。”
一直以来,陈羽冲都相信,叶家遭遇的劫难,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第二次机会。
鲜为人知的是,这位如今在赤水领一手遮天的陈总管,在被叶家家主收留之前,曾有过一段大起大落的人生。
很多年前,陈羽冲顶着本家的冷嘲热讽,毅然决然地投身商业。
命运似乎对他格外青睐,在波谲云诡的商海中,他的每一次决定都能精准落子,获得可观的回报。
不出数年,他就迅速积累了不菲的身价。
由此,那些原先对他嗤之以鼻的本家亲戚,纷纷转变态度,竞相与他套近乎。
鉴于他在本家有两个远房堂哥,所以这些亲戚便尊称他为“陈门三少”。
然而,世事难料,即便是这样一位看似被幸运格外眷顾的商人,也终究难逃被市场淘汰的命运。
那一年,远在欧罗巴洲的荷兰国(被大明称作“红夷”)正在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关于“郁金香”的炒作。人们不再满足于仅仅欣赏郁金香的美丽,而是将其视为一种能够快速增值的财富象征。他们纷纷涌入市场,购买郁金香球茎或相关合约,期望在价格的不断上涨中获取巨额利润。
这一发生在大洋彼岸的资本闹剧,看似和大明没有什么关系——实际上也确实和大明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当时的陈羽冲不这么想。
当从一个红夷朋友口中学会“资本”两个字的时候,陈羽冲马上得出结论——“资本是世界化的,世界终有一天将被资本彻底融合为一体。”
他为自己的高瞻远瞩的眼光而无比得意。
是该赞叹他拥有超乎寻常的广阔人脉?还是该感慨多年来一帆风顺的经营历程削弱了他本应固守的警惕之心?
总之意想不到的变故就这么发生了。
通过几年前在松江府结识的红夷客商,陈羽冲得知了这个新奇的造富游戏,并将生意交给手下,自己选择漂洋过海,携上了大半的身家,参与到红夷人本土的博弈之中。
理论上讲,关于郁金香的价格泡沫大约还需要再过些年才会被戳破。
然而,荷兰的郁金香交易是建立在阿姆斯特丹交易所的基础上的,本质上是一场玩弄数字的期货游戏。
从这个角度来讲,陈羽冲的参与方式,细究起来显得尤为不智。
大明人并不愿意参与这场万里之外的游戏,陈羽冲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荷兰本土,失去了自己游刃有余的基本盘。他的投机行为无异于贸然驶入未知的水域,最终难免触礁沉没的命运。
不出意外,陈羽冲投入的资金如泥牛入海,最终血本无归。
更糟糕的是,他所投入的资金只有一小部分是自己的经营资本,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那些对他一口一个“陈门三少”的陈家亲戚以及其他合作者入股的资金。
一夜之间,陈羽冲从众望所归的陈门骄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被打断了一条腿,他也因此发了疯,孤身一人在荒芜的道路上踽踽独行。
对于那段发疯之后辗转数省乞讨流浪的记忆,陈羽冲已经不甚清晰,只觉得仿佛有那么好几年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不成体系,除了刻入骨髓的饥寒交迫和耻辱体验之外,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像野狗一样和其他乞丐撕咬抢食,曾经用捡来的破碗在垃圾堆里寻找发馊的食物残渣,曾经被一伙强人挂在树上鞭打取乐,等意识清醒过来,自己已经出现在另一个城市,身上的伤口也早已结痂。
他的记忆功能时断时续,只记得在这个流浪的过程中,所见到的百姓一日比一日穷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