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终于彻底疯了。如何能不疯呢?这片地界看不到一望无际到令人绝望的旷野,只有永远翻不完的山,他不甚清醒的意识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单调而又永无休止的重复,然后他昏死过去,如同陷入永恒的宁静。
像是经过一场漫长的沉睡,醒来之后他的意识奇迹般的开始回归,他逐渐的记起了自己是谁,确切无误的拼凑出自己的生平,只有中间那段流浪的记忆如同被打了无数个死结,只能余下破碎的片段。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不是奇迹,而是权力的力量。
将一个疯疯癫癫的残疾乞丐治好,光有钱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强大的人脉。但是这种要求对于权倾一方的赤水土司而言,不构成任何问题。
这是一个非常老套的故事:土司家的大小姐好心收留一个昏死在地上的乞丐,而她正好有一个同样好心的父亲,因而在外人眼中不惜代价实际上是举手之劳地邀请名医对其进行诊治。
对于这种故事,陈羽冲并不陌生。他在尚未破产之前也是故事的编织者,既做过将他人的尊严肆意踩在地上的恶人,也当过贫苦者眼中的善人,落难者眼中的贵人。
只是不同于自己只是将这种互相矛盾的行为当成一个拿捏人心的游戏,这一家人似乎真的天真地相信一些东西。
是因为生活得过于安逸了吗?
陈羽冲曾经无数次反思过自己的失败,他坚信自己并没有看走眼,他坚信陷入疯狂的人群可以为敢于玩弄人心的弄潮儿创造巨大的利益。
那么自己错在哪里呢?
陈羽冲觉得,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像自己这样的商贾,只要在关键时刻错一次就会陷入万劫不复,而自己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有些人却生来就有,而且不需要担心会不会失去。
几乎就在一瞬间,陈羽冲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权力。
而且是那种不需要用金钱收买才能获得的权力,他要的,就是权力本身。
只有权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这是陈羽冲跌跌撞撞了大半辈子,才终于清晰意识到的一件事。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叶土司一家展示自己的才能,他的表演显得完全是为了回报救命之恩。就连那个名义上退位实际上仍掌握着关键事务的叶家老东西,都没能识破他的勃勃野心。
很快,陈羽冲便在赤水领内青云直上,被叶土司提拔为土目,并作为总管帮助安抚使管理领内事务。
但那个叫安立桐的水西青年将领的猝然而至,令他的计划不仅能提前发动,还不用他做亲自灭门的恶人。
赤水安抚副使的册封,与整个赤水领的实权,如熟透的金桃一般落入陈羽冲的掌中。
陈羽冲明白了——笑有出头天。
他从未放弃过,百折不挠,一切挫折都无法打败他。而现在的情况,岂不正是上苍对自己的恩赐?
虽然陈羽冲趁叶曦当时年少,占了收拢残兵,重建赤水的功劳,谋取了赤水安抚副使一职。
但是对于赤水领地的建设,陈羽冲自认出力颇多。对于水西撤军后的重建工作,陈羽冲更是当仁不让。因此,他并不觉得自己欠叶家什么。
“叶曦,你留在贵阳,仍然可以好好地做你的昭武将军,当一营游击。你一个武人,赤水对你就那么重要吗?”陈羽冲自语道:“你觉得我忘恩负义,可我才觉得你愚不可及。贪得无厌的人,不是我,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