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总镖头,你也不管管你的手下?没遇到贼人,自己倒先打起来了。”
总镖头只是狠狠瞪了一眼两位镖师,却没说什么。
钱师爷年纪、胡子都一大把,官职不大,架子却是不小。他是知县大人派来督运押镖的。
县衙的师爷其实算不得什么官职,却是甲方的人,惹不得。两位镖师冷哼一声,双双停手。
钱师爷捋着胡子问趟子手:“还有没有其它的路?”
趟子手双手一摊:“除了绕路,要想过此山,只有前面这一条渺茫谷。”
瘦镖师说:“渺茫谷可千万不能走!”
“是啊,渺茫谷不能走!”胖子镖师这次没跟瘦子唱单调。
钱师爷问:“渺茫谷不能走,又不能绕路,耽误了六王爷的寿诞,韩知县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待不起!总镖头,您得拿个主意啊!”
钱师爷说完,半眯着眼看向总镖头。
总镖头翻身下马,走到前面,看着前面的幽幽峡谷,心中犹豫不决。
总镖头陆怀远也是怀远镖行的老板,他心里明镜似的,这趟镖就是兹清县令韩荣发给他挖的坑。
如若提前十天启程,凭借“顺风”的名号,这趟镖保准万无一失。可县令是卡着日子才把十车大礼拉到镖行,还特意定做了一尊十几人才能抬得动金镶玉大佛。
这是怕他走得太快,耽误不了时辰,治不了他的罪啊!
明知道是坑,陆怀远却不得不跳。
官府的镖不接,镖行肯定得关张,接了镖送不到得吃官司,耽误时辰得罚银子、挨板子,镖被劫也得下大狱。
无论哪种结果,这趟镖有任何闪失,县令家的上门女婿就能上镖行的门,名正言顺的接管。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有一个悲惨的结局,而是明明知道结局,却没有能力改变,无能为力。
此时正午刚过,秋日炎炎,恰巧有片乌云,在峡谷中投下浓浓的阴影。阵阵秋风掠过,谷中树叶摇晃不定,沙沙作响。
总镖头考虑再三,最后一咬牙说:“原地休息!”
胖、瘦二镖师异口同声的问:“休息?”
总镖头咬着下嘴唇说:“让兄弟们吃饱睡足,三更起,夜闯渺茫谷。”
“是!”
众人不敢点明火烧饭,只能吃几口冷饭喝几口凉水,揉着磨破的双肩,靠着树闭眼睡去。
夕阳西下,弯月如钩,点点星辰隔着一层薄云偷偷看着谷中摸黑穿行的运镖人。
趟子手在前领路,后面跟着总镖头和瘦镖师。谷里路不平,师爷受不住马车颠簸,拄着木棍也步行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队伍停滞下来。一辆马车陷在坑里,马拉人拽怎么也拖不出来。总镖头吩咐众人先将车上货卸下来,空车脱离深坑后再装车前行。云层越来越厚,四周越来越黑,后面的车看不清路,又有车轮陷入坑里。
瘦镖师骑马赶来,一鞭子将车夫抽的头破血流。
“你个蠢货,瞧不见前面车刚拖出来么?知道有坑还陷下去!”
车夫不敢狡辩,只是跪地求饶。怎奈瘦镖师性子暴虐,一鞭接着一鞭,生生将车夫抽的皮开肉绽。待瘦镖师停了手,顾不得疼痛,赶紧起身拽着马往上拖车,一旁的挑夫放下担子来帮忙。
钱师爷有点急了,压着嗓门说道:“点个火把照亮,何至于轮番陷坑?”
陆怀远说道:“使不得!谷里麻匪凶悍,还是小心些为上?”
钱师爷哼了一声:“这么晚了,麻匪不睡觉啊?你小心的有点过分了吧?”
陆怀远正欲分辩,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饿啊!呜呜呜……”
幽幽的哭声似近似远,让人不寒而栗。众人都愣在当场,四处打寻声源方向。
钱师爷问道:“你们听见什么了么?”
没人回答他,突兀的见队尾有火光闪现。
陆怀远急了:“谁给的胆?瘦猴,快去把火把灭了。”
瘦镖师调转马头奔去,四周又有数个火把亮起。陆怀远顿感情况不妙,没等他反应过来,上百个火把突然点起,将整个押镖队整整包围了。
“饿啊!呜呜……”
“饿啊!”
火光下森森黑影,鬼哭狼嚎四起,让人毛骨悚然。
陆怀远抽刀上前,冲向离他最近的火把,等他看清那人满脸的浓疮疱疹,举起的刀却迟迟不敢砍下去。
那人脸上疱疹溃烂,散发着一股恶臭,脸颊的丘疹肿胀糊住一只眼。他不躲不避,一只眼冷冷的盯着陆怀远,迎着刀朝前迈出一步。陆怀远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刀尖冲前,试图阻止那人靠近。
那人继续往前走,衣衫褴褛的胸口抵在刀尖上,仿若一心求死。
陆怀远胆战心惊,又往后退了一步。
钱师爷眼看在劫难逃,灰溜溜的想上车躲避,却被举火把的麻匪逼了回来。
顶着刀尖的那人见陆怀远胆怯了,开口说道:“要么杀了我们,要么留下钱货,你们走!”
陆怀远定了定神,紧张的说道:“大胆贼人!官府的镖货,尔等也敢劫掠?”
“要么杀,要么走!”这人声音嘶哑,仿若来自九幽之渊。
“你就不怕王法么?”
“王法?哼哼!一个县衙竟能积攒十车金银财货,若不是强取豪夺,怎会有如此之多民脂民膏?官府尚且如此,你说的王法在哪?”
“听说过顺风镖行么?我们只是押镖的!官府的事我不管!”
“听说过渺茫谷麻匪么?我们只是打劫的,你押不押镖我也不管!”
陆怀远把刀一横:“我杀了你们!”
“要么杀,要么走!”
“你不怕死?”
那人丢下手中火把,扯开破烂的衣衫,露出腐烂的胸膛又上前一步。
“你要不怕溅你一脸血,冲这儿来!”
陆怀远此时焦躁不安,如果是一般麻匪,或许早已痛下杀手,让这群贼子血染当场。可碰到这一群不怕死的麻风病人,真是进退两难。
“别犹豫了!”那人又开口道:“提醒你一句,跟我离近了,说话都可能会传染!”
陆怀远又往后退了一步,用衣袖捂住口鼻。
“我给你们留下一笔钱粮,放我等过去可好?”
陆怀远试图与麻匪商量。
可那人二话不说,走到镖车前,“啐!”往车上吐了一口唾沫。
其他举火把的麻匪见状,纷纷走向靠近的镖车,向着车上、货担上一口一口吐起口水。
“啐,啐!”
车夫和走卒吓得捂着口鼻退避三舍,躲着镖车、货担越远越好。胖、瘦两位镖师也不敢上前阻止,见到人群有空隙,骑马闯了出去,竟是跑了。
见镖师都跑了,麻匪们也不追,还主动地在后方让出一条通道,众车夫、力夫纷纷放弃镖货,没命的往后跑。
钱师爷也跑了,慌慌张张摔了俩跟头,拐杖都来不及捡,向着来时的路一瘸一拐的跑了。
“唉!”
陆怀远叹了口气,收起刀也走了。他没有回兹清县,而是向着云梦方向走了……
钱师爷回到兹清县衙,顺风镖行被查封,两位胖瘦镖师捉拿归案被下了大狱,一众车夫走卒也打了板子。还下发了海捕文书,四处捉拿顺风镖行的总镖头兼老板陆怀远。
县衙后花园,韩知县坐在凉亭里直撮牙花子:“嘶,可惜了那十车金银和一尊玉佛啊!”
钱师爷安慰道:“不可惜!现如今那顺风镖行已是囊中之物,有个一年半载的,别说十车金银,就是金山银山也是能赚回来的。”
韩知县转愁为喜,躲开钱师爷一些距离,还将袖子捂着口鼻。
“你就站那儿说,别离我太近!”
自打渺茫谷归来,钱师爷处处不招人待见,人人敬而远之。尤其是知县老爷韩荣发,以前拿他当个宝拜为军师,如今唯恐避之不及。
为了讨好县太爷,钱师爷又说:
“老爷,那十车金银其实也丢不了,不过是暂存在渺茫谷而已。”
韩荣发问道:“此话怎讲?”
“老爷您想啊,”钱师爷说着又想靠近,却再次被韩荣发抬手制止,只好站在原地,远远的对着韩荣发说道:
“麻匪劫持的可是六王爷的寿礼,六王爷是佛家信徒,知道玉寿佛被抢,必定会大怒。老爷写封书信给六王爷,如实禀告玉寿佛被劫,六王爷必定派兵剿匪。”
韩荣发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剿匪谈何容易?那可是一群麻风病人,谁敢去剿?”
钱师爷捋着胡子说:“老爷您忘了?六王府里有皇帝御赐的二十名羽卫。若是让羽卫带着弓箭去剿匪,远距离射杀,定能剿灭麻匪,还不怕被传染。”
路边茶社消息:皇帝喜欢斗兽,六王爷善养恶犬。一次皇族家宴,皇兄皇弟们酒后约斗,皇帝输了,六王爷便索要了皇帝的二十名羽卫。按律令:王侯公爵不许私下屯兵。皇帝便寻了个由头,颁发圣旨将这二十名羽卫赏赐给了六王爷。
韩知县大喜,朗声说道:“快快写信,就按师爷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