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凉国主张天锡投降后,苻坚任命从征的中书令梁熙为凉州刺史,镇守姑臧并抚定其余郡县。
梁氏本贯安定郡乌氏县,东汉时为桓帝所诛的跋扈将军梁冀,就是出自这一族。
乌氏县与关中四关之一的萧关相距不远(都在今固原东南),这一带地处边郡,向来是胡汉杂居。
萧关依托六盘山山口险隘而立,六盘山山脉是泾河的发源地,还是关中平原西北方向的天然屏障,其南段别称陇山,又是渭河平原与陇西高原的天然分界线,陇西郡就是因在陇山之西而得名。
古代以西为右,所以又称陇右,天水郡就是汉武帝时从陇西郡分出一部所置,三国曹魏时又分陇右置秦州,因秦邑得名,其后几次省罢、复置。西晋时,将秦州治所从天水郡冀县迁到上邽县,并改曹魏广魏郡为略阳郡,以临渭县(今甘肃清水西南)为其郡治,前赵、后赵、前秦都沿用这一区划,而且前秦苻氏就出自略阳临渭氐。
秦汉之际,匈奴击败大月氏,占据河西,向南联合羌人,成为西汉的大威胁。
汉景帝时,研种羌首领无弋留何率部归降,被安置在当时的陇西郡狄道、安故、临洮、氐道、羌道五县。
汉武帝时,霍去病两次出击河西,为切断匈奴和羌人,先后设置河西四郡,并从内地大规模迁移人口实边。
东汉末年,与西羌的战事更是持续数十年,各族之间因为利益,今岁通婚联合,来年分道扬镳乃至敌对,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西晋八王之乱后,因国力衰微,匈奴、鲜卑、羯、氐等族相继建立政权,河西与中原的往来一度被迫断绝。
及至前秦时秉承周礼、崇尚儒学,北方边郡本就胡汉习俗交融的地域,已逐渐胡化的汉人又重新汉化。吕光就是其中代表性人物,东迁枋头时期,少年的他就好弓马而不喜读书,与同样性情正直,却文采出众的梁熙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少年同窗,这种人生三大铁的交情,却因为一个是得过且过、不求甚解,一个则学业有成,经常代师授课,因早先的种种误解,吕光与梁熙之间的关系早已是水火不容。
吕婆楼故去后,吕氏在前秦中兵内的威望并未减少,但相比士卒对老太尉的敬重,对作为其长子的吕光则是更多了几分畏惧。不过每当底层士卒闲谈时,一说起最值得信赖的人,必然是苻坚、王猛、邓羌和吕光。
苻坚在苻雄死后袭爵东海王,苻健加封他为龙骧将军以作勉励,由于苻洪、苻雄在后赵时都曾担任此职,这个官职在前秦一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尤其是在苻坚即位之后,更是成为不轻授于人的最具荣耀的将军职位,直到淝水之战前才被苻坚授予深受信重的姚苌。
苻坚、王猛带领前秦走向强盛,对外战事更屡屡取胜,邓、吕二人在军中都以勇猛、长于计略著称,为人又正直、宽和。在士卒们看来,跟着既能带头冲阵,又会动脑子打仗的人作战,不仅轻松,还能减少很多无谓的伤亡。
再加上时值乱世,秩序败坏,人心难测,行若禽兽者举目皆是,讲原则的厚道人实在太稀有了。而且苻坚高高在上,王猛已经病故,邓羌则是迟暮,唯独吕光正值壮盛,不仅身兼父子两代人在军中的声望,弟弟吕宝、吕他、吕方更常年在中兵内担任中下层军职。
文臣武将在当时并非泾渭分明,出将入相才是常态,吕光宽厚持重又有勇略,得王猛举为贤良入仕,以美阳令起家,且颇有政绩得百姓爱戴。转迁加领军职后,吕光几次从征,讨并州张平时,刺其义子猛将张蚝落马,与邓羌一同生擒。五公之乱时,继杨成世、毛嵩兵败后,王鉴听取吕光建议,二人先败苟兴、后破上邽,杀苻双、苻武。灭前燕时,吕光负责监察诸将,却与举主王猛一同力保违令的邓羌。
美阳(今陕西武功西北)属三辅之一的扶风,枋头东归的氐、羌人口,都安置在畿内各州县,犹以始平(今兴平东南)为最,早年吕光在美阳的良好政声,就是因为中兵及其附属营户的分驻、调动传播开来。
苻坚亲征张平时,张蚝往来冲杀,数次出入前秦兵阵,苻坚以重金悬赏,命兵将活捉张蚝,吕光随即在马上以矛槊击落张蚝,这一战绩令其武勇在从征的中兵士卒当中留下深刻印象。而张蚝之后得到苻坚厚待,常受命跟随左右,以勇猛在军中和邓羌都被称作万人敌,更是从侧面衬托了吕光的勇力过人。
苻双是苻坚胞弟,其部将苟兴曾是苟氏外戚中的杰出者之一,宗室出外镇守,所令外兵、镇户,同样出自中兵、营户。王鉴若非采纳吕光的计策,即便最终获胜也将是一场苦战,能够轻松取胜减少士卒的劳顿、伤亡,中兵之内关于吕光的好感又增添几分。
王鉴为人猛鸷,性情爽直,擅治军而不恤士卒,用兵好疾进奔袭、穷追猛打。“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这段出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的话,在有着循环往复特点的历史中屡屡上演,王鉴不过是其中之一。
桓温北伐前燕失利归国,诿过于未能开通石门漕运的袁真,袁真不满于是据寿春反叛,暗与前燕交通。袁真病死后,其子袁瑾向前燕求援,其时前燕被前秦攻灭,于是王鉴受命与张蚝援救寿春,领兵由邺城南下疾趋赴战,被桓伊、桓石虔、谢玄联合击败,次年转任豫州刺史的王鉴就因伤病、抑郁死于任上。
当时前秦以王猛为帅发兵伐燕,先克壶关再下晋阳,潞川决战大败燕军,随后围攻邺城,慕容暐出逃被擒投降,前燕覆灭。
前秦军队接连取胜士气虽盛,心态却也因此有所骄怠、松懈,即便有苻坚、王猛严令约束军纪,但在后勤压力之下,聚拢的大军很快又暂时分驻各地州县恢复秩序。出征的中、外各军相当于进入整歇,这个时候出兵救援寿春,又是冬天,士卒当中一片埋怨、诉苦,而且随王鉴南下的援军里还有部分降卒。
慕容暐此前曾派兵救援寿春,半途因前秦出兵伐燕,又紧急下令召回,这些士兵勉强充作向导。骄傲自满的王鉴急于赴战,本就低迷的士气更是不堪,与其同郡的部将窦冲看在眼里,建言劝阻却未被采纳。
前秦灭前凉之战前,拓跋什翼犍在盛乐病重的报告就已传至苻坚案上,但出于难易考量,苻坚仍决定先伐凉州。虽说前秦在云中南部设有云中护军,防备前套、监视东面的代国都城盛乐(今内蒙和林格尔北),但这次及时又具体的情报,并不是来自探骑。
拓跋鲜卑自拓跋力微率部迁居于盛乐,至拓跋什翼犍之末已逾百年,这座名义上的都城为南北长、东西窄的五边形,南北两侧都是广阔的平地,城墙高不足两丈,往东约八十里就是产盐的战略要地参合陂(今内蒙凉城西)。
拓跋什翼犍的长兄拓跋翳槐病故时(338年),遗命在后赵为质的他为继任者,他被四弟拓跋孤主动交换回国即位代王的次年,在参合陂与诸部大人集会,商议定都于灅源川(桑干河下游川地),争议数日未决,经其母王氏劝说后放弃。这之后,拓跋什翼犍面对后赵的压力与前燕联姻,才在盛乐旧城以南修了现在这座新城,但依旧过着逐水草而居的迁徙生活,并非长期驻在盛乐。
拓跋什翼犍先后娶了慕容皝的妹妹和女儿为后妃,因路途遥远、交通不便,燕、代之间的沟通多由往来草原的胡商安屈转达。安氏祖上是来自安息的粟特人,是东汉时入朝奉侍的安息王子安世高后裔,西晋末年为避战乱从洛阳来到辽东定居。
到慕容暐在位时,安屈官至殿中郎将(尚书台殿中曹属官,皇帝亲信),与同郡公孙眷交好,前秦灭前燕后,公孙眷在邺城做宫娥的妹妹被归入长安掖庭,安氏在草原上的消息渠道也为前秦所用。
前秦灭前凉时,连战连捷,军中士气由此高涨,于是苻坚决定顺势再伐代国。但这一次却是攻心为上,因为安氏的完善情报,前秦对代国内情的了解极其详尽。
前燕灭亡次年(371年),代国辅相长孙斤刺杀拓跋什翼犍,世子拓拔寔将其格杀后,也伤重不治。此后代国世子之位悬而未决,除了死去的拓拔寔之外,拓跋什翼犍还有八子,一旦他病重过世,争位祸乱就在眼前。
当时代人将代国以外的归附者都称作乌桓,拓跋什翼犍因四弟拓跋孤换质之举,曾承诺分其半国。于是在即位代王的第三年(340年),二十岁的拓跋什翼犍将新附乌桓分为南、北两部,以弟弟拓跋孤为北部大人,以几岁大的庶长子拓跋寔君为南部大人,代为监察。
拓跋什翼犍明显将分半国的事偷换了概念,而且等到拓跋孤死后,其子拓跋斤也未能继承这份土地。于是,当拓跋什翼犍病重,对国中的约束力下降,心存怨愤的拓跋斤就怂恿拓跋寔君早做打算,而年近四十的拓跋寔君为人愚顽、行事轻率,在国中以残暴知名。
苻坚作为一时英主,又有诸多贤才辅佐,加上确切的情报佐证,前秦预测到代国的内乱,不是什么难事。前秦所要做的,不过是利用攻灭前凉的赫赫兵威,从战略上对代国进行碾压,出兵伐代的消息一经传出,足以作为最后一根稻草,去压垮代国内部濒临动荡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