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秦军补给线要从彭城到淮阴走水路中转,此时因为季节导致邗沟水文变化,后方军粮供应也出了问题,秦军占据彭城后,彭超所命留守兖州治中徐褒,已经为此事传信来报。
谢玄此前撤回广陵时,将沿途本就人烟稀少的聚落尽数征召、迁徙,而秦军因苻坚严令禁止屠城、劫掠,近十万大军征伐敌国,由于进军过快,事先准备的船只和民夫数量都不足,后勤运力已经跟不上了,哪怕稍有些许挫败,都可能在数万人的大营中引发连锁反应。
三阿城下,彭超再次选择了保守,就如之前在彭城围攻戴逯时那般,下令围城的秦军后撤。
而何谦则是趁着秦军没反应过来,利用信息差,成功将搭载援军、器械、粮秣的船队送入水门,值得一提的是,进入三阿的援军将领就是有过被围经验的戴逯。
随后,何谦率本部人马借着夏季的急流,由水路迅速撤向白马,与谢玄的主力会合。
几个月前在彭城为戴逯解围,谢玄就通过彭超的反应,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心理,以及临阵时的用兵特点,这次仍派何谦护送戴逯进入三阿,既是救援田洛,也是挑动彭超的心态,充当诱饵。除非彭超在受激后还能忍耐,就此退兵,否则无论猛攻三阿,还是调兵追击何谦,都是落入谢玄算计。
由于三阿晋军得到增援,秦军此前的围攻算是白费了力气,士气随之低落,再继续围攻也是难度大增。
于是,金俱难再次劝彭超就此退兵,话语中也不怎么讲究礼仪了,以襄阳战事已经结束为由,而秦军在东线饮马江北,已经超额达成任务,毫不让步。
而此时的彭超,指挥心理为谢玄窥破,又被刻意激怒,已经是强行忍耐着,告诫自己不要因怒兴兵了。
金俱难规劝时,所提及的理由,彭超也认同,可其措辞却十分强硬,还总是以苻坚的上命来压人,每次议事时更当着下级将领评议他这个主帅的过失,一点面子都不给,经常让他下不来台。
双方早就有过节,彭超这下再难抑制怒火,加上灭国之功的诱惑,于是他拒绝退兵,与金俱难针锋相对,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反对,完全听不进去。
其他高级将领中,毛当、毛盛、王显都是矮一辈的后起之秀,毛当、毛盛在三人中年纪稍长,又是同族,一起领兵去了堂邑。邵保文武兼备,为人持重,资历也够,倒是能从中说和,却又留守在淮阴,戍卫屯粮之地,这是入夏后秦军为应对水文变化而构建的前沿枢纽。
至于王显,因为太过年轻,介入主帅与高级将领的冲突,帮谁都为难。王显出身京兆王氏,其妻是吕德世长女,在王、吕两家资源加成下,入仕起点也高,此时不过二十二岁,已经执掌中兵强弩营,以他的官职、家世,履历也不需要再“镀金”,虽未表明态度,可心中却是倾向自淮南撤兵。
王显学识不俗,曾为苻坚侍从,轮值禁中顾问左右,统军练兵也有家传,颇受信重,绝非草包。只是限于年纪,缺少实战经验,此番领军外征参与攻打襄阳,随后支援东线战场,都是在家族亲故提携下,按部就班的经受历练。
六月底,金俱难劝阻无效,又逢谢玄进据白马,顺风顺水运用火船,截断秦军来自淮阴的漕运补给,彭超一面派信使联络留守淮阴的邵保,将军粮改运至盱眙,再往三阿中转,一面却因为两军人数对比陷入犹豫。
秦军在三阿自彭超、金俱难等将领以下约六万人,但实际上来自中兵、镇兵的精锐十分有限,如来自长安中兵的王显,虽然麾下七、八千人,但核心战力只有强弩营二千余人,其余都是征召的军户兵,以及随军的营户兵。出征时,军中只需为这些人供给粮、盐,偶尔发放衣装,兵器、甲胄、马匹都需自备,由于大多数都是贫户,不少人都是扛根杉篙一类的长杆来应役,只能打打顺风仗,一旦陷入困境往往引发营啸,堂邑惊溃的四万晋军亦是如此。
白马的谢玄所部晋军有三万余,其中北府军骨干的流民帅军队约两万人,这些人平时屯戍的地方就在江北,可以说是切身利益所在,不得不拼命,加上谢安掌权后,不吝高官厚禄,钱粮、甲械也大开方便之门,优先给予补充,除了缺少战马以外,士卒的平均战力略高于秦军,剩下万余人则是挑选自各部溃军的精壮,接受北府军整编后,皆有雪耻之志。另外还有两万左右羸兵,留守在广陵及北上途中的各处堰坝,进行休整的同时也预防万一,要是北府军战败,就能在接应撤退后立即执行毁废任务,令秦军无法利用水路追击。
由于秦军之前分兵,集中两万骑卒急袭堂邑,此时在三阿的主力没有足够的骑兵,无法进行有效的遮蔽和压制,迫使晋军进入己方预设的战场,三阿秦军虽然人数占优,反而陷入被动。
金俱难部将,骑督、后军司马都颜,所部千余临时凑集的骑卒,最先与晋军接触。前往白马观晋军兵势并企图袭扰、迟滞,途中与北上会合谢玄的何谦遭遇,在白马塘以西被水陆两面截击,当场阵亡。
骑督为魏晋时统率骑兵的中级军官,中、外兵各军之中大多都设有此职,相当于品秩中下的杂号将军。东汉末年,孙坚讨伐董卓,董卓以胡轸为大督护、吕布为骑督,统兵攻打。三国时,成济与兄长成倅受司马昭心腹贾充指使,刺死魏帝曹髦,成倅当时的职位就是骑督。
晋军小胜,士气提振,谢玄又通过俘虏,确认秦军没有大部骑兵配合,并得知秦军乏粮,于是改变计划,全军攻向三阿,与守城的田洛、戴逯内外合击,形成反包围。
秦军方面,金俱难又一次提议退兵,可彭超仍是犹豫不决,他寄望于留守淮阴的邵保,成功向盱眙转运军粮,以及毛当、毛盛所率二万骑兵能够及时回援,从而扭转战局。
可谢玄的三万人,配合田洛、戴逯的两万人,秦军的兵力优势已经不明显,而彭超面临两面夹攻,至七月初,仅仅坚持了不到十日,就因断粮导致全军崩溃。
秦军重新组织后,随即退往盱眙就粮,谢玄会合田洛,紧跟着进抵石梁,东北方向是三阿,西北方向则是盱眙。
石梁城在商周时古名卑梁,春秋时为吴国边邑,东晋时城池建于商代古城遗址之上,地处石梁溪南岸,下游向东连接樊梁溪,汇入樊梁湖。
谢玄不给秦军喘息之机,与田洛、戴逯合兵,率五万晋军进攻盱眙。彭超为了保护退路和漕运,被迫迎战,秦、晋两军在城北君川交战。
彭超跑路到盱眙时,已经不再存有侥幸,决意撤军,于是以适应邗沟较浅航道的一种平底舫船,并列作为桥梁,迅速架设临时浮桥,意图退往淮北。
却为谢玄察觉,以参军刘牢之率军自水面突击,一举烧毁浮桥,直击要害,秦军士卒因后路再次被断,兵无战心,心中惊惧,争相逃亡,而来自淮阴的运粮船队,失去接应后也被谢玄督护诸葛侃、单父令李都领军破袭。
彭超、金俱难只得入破釜塘退往淮阴,秦军大败后,士卒争相登船,溺死者不计其数,六万大军连败之后已经折损近半。
晋军取得兵力优势后,谢玄反而没有急于在水面上以快船追击,只是下令缓缓尾随,集结各部调整攻击次序。
秦军留守在淮阴的邵保,在派往三阿、盱眙的运粮部队接连损失后,所部兵力不足五千,接应彭超、金俱难等部败兵后,士气如传染一般,也变得人心惶惶。
这种情形下,秦军由于船只运力不足,彭超等人认为分批摆渡撤退,极易引发营啸,于是在淮阴再次并船修筑浮桥。
秦军此时一心想着撤回淮北,毫不遮掩意图,很快就被晋军侦查得知,并派出小股水军拖延建造进度。
短短几天后,此时已经是七月中旬,趁着淮水夜间大潮,谢玄以何谦、诸葛侃为将,率晋军水师船队发起火攻,秦军被迫接战,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浮桥被毁,逃生无路。
仅王显因为家学渊源,精通天文,提前设防,率本部二千强弩营精锐溃围后,护着几乎只身逃出的彭超、金俱难登船,退至淮北,秦军余众约四万人一夜尽没,邵保也在乱军中被何谦麾下士兵杀死。
败讯传出后,毛当、毛盛随即率军北归,晋军骑兵稀缺,无力拦截,只得乘船望尘目送。
彭超、金俱难回到淮北后,分别上表长安,作出陈述,因屡劝不听金俱难自觉不忿,一并告发彭超指挥失当。苻坚获悉经过后,罕见的在朝会上发了火,即刻下令以槛车押送彭超还都,下廷尉狱,同时削去金俱难官爵,贬为庶民。
彭超不欲受槛车入京之辱,于彭城待罪时,自尽于狱中。三年前,彭超任兖州刺史之初,曾在濮阳城南,为邓艾庙立碑,立志效仿其灭蜀一般灭晋,最后却落得相似的下场,至死仍心中不甘。
前燕灭亡后,范阳涿县人郦瑛作为降官仕秦,吕光在洛阳收捕据城兵谏的苻重后不久,奉命入蜀平李乌之乱,郦瑛也由苻洛麾下被调任为蜀郡太守,其子郦绍在淝水之战后,跟从慕容垂,为后燕濮阳太守,郦绍的曾孙郦道元作《水经注》时,就记载了彭超于邓艾庙立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