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所经不是山间就是河谷,只要负责驮载人、物的成队骡马不出问题,日间都是按照它们的节奏走走停停,这样做是为了避免驮畜的体温过高。途中,除必要的短暂歇息外,基本不会长时间的休整,至于众人因天气不适应产生的小情绪,受到的重视倒要排在这些驮畜之后。
比起以河洛为中心的中原地区,陇上的气候本就凉爽一些,即便魏晋时的气候正转入寒冷期,温暖湿润程度仍超过后世。
吕隆前往枹罕的时间,也恰在雨季,离开城邑、驿亭进入郊野的大多数时间,为了行动方便,他都会换下裤褶服,仿照常在马队往来的庄客,换上短褐,挽起袖子,不着绔,只穿一件犊鼻裈,光着两条腿。
这般遇上雨水泥泞,下马步行时也不至太狼狈,随行的吕氏私兵、庄客及僮仆,眼见吕隆既无傲慢、娇气,也从未胡乱指挥、瞎折腾,于是众人对这个吃得一样辛劳的美少年,自然而然的生出好感。
此时正值立秋前后,出身武都的毛兴时任河州刺史,家中世代担任酋豪,去岁率军急袭堂邑饮马江北的毛当、毛盛,就是其同族兄弟。
东汉末年,武都氐王杨仆在延康元年(220年)七月率族人内附,被曹丕接纳,允其居于汉阳郡。不过毛氏并非白马氐,而是出自参狼羌,武都自夏、商时期就有氐人居住,参狼羌在秦汉时分布于武都郡塞内外,亦称武都羌。东汉时的名将马援,为陇西太守时,平定陇右羌人叛乱,在武都作乱的参狼羌亦被讨平归降。
东汉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刘备攻克汉中,武都与雍州的联系遭阻断,于是曹操放弃武都郡,迁徙当地汉民、氐人至关中,分散安置在扶风、天水两郡边界处,以及右扶风的小槐里城,而被曹操派去负责徙郡小槐里的人,就是前面提到过的杨阜。
小槐里位于槐里县以西,与武功县东部交界处,也作西槐里城。后秦时,姚苌死后,其太子姚兴就是在槐里称帝。
经历这次迁徙后,西晋初年,武都郡所辖的下辨、河池、沮、武都、故道五县,一共才三千户。
西汉时,武都县治所位于仇池山东麓,东汉改作武都道,西晋末年废县。东汉末年,白马氐首领杨驹率部徙居于此,杨驹之子,即前面提到的百顷氐王杨千万。
百顷山为仇池山别称,也称瞿堆,同时期的蜀郡江原人常璩在《华阳国志.汉中志》记述“武都郡有瞿堆,百顷险势”,《水经.漾水注》中也提到“汉水又东南径瞿堆西,又屈径瞿堆南,绝壁峭峙,孤险云高,望之形若覆唾壶,高二十余里,羊肠蟠道三十六回,《开山图》谓之仇夷,所谓积石嵯峨,嵚岑隐阿者也。上有平田百顷,煮土成盐,因以百顷为号。山上丰水泉,所谓清泉涌沸,润气上流者也。汉武帝元鼎六年开以为武都郡,天池大泽在西。”
汉武帝元狩六年(前117年),李广征西,所置武都郡,治所在羌道,元鼎六年(前111年)开西南夷,另置武都郡,治所位于武都道,之后又改道为县。
天池大泽即古汉水上游河道壅塞,自然形成的山间湖泊,这使得河道深度增加,水流速度减缓,水运更为便利,也是韩信暗度陈仓、夺取关中能够一次成功的关键。
而诸葛亮七年里五次北伐,都没能攻入关中兴复汉室,最终病亡五丈原前线,除蜀汉与曹魏国力差距外,也有自然条件变化的缘故。
汉初吕后二年(前186年),武都道大地震,导致古汉水上游与中下游水路交通中断,至东汉中期,原来的天池大泽相继消失,
杨千万死后,其孙杨飞龙继任首领,晋武帝司马炎在位时,杨飞龙接受册封,以代理征西将军的名义,率部落迁回到略阳。
杨飞龙死后,其外甥兼养子杨茂搜继任首领,时值西晋末年,为避齐万年之乱,杨茂搜率部四千家从略阳回到仇池,占据武都、阴平二郡,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受部众拥戴称王,史称前仇池国。
神话传说中,伏羲就出生在仇池山,以及《山海经》中记载刑天与黄帝争位,头颅被砍掉后,所埋葬的常羊之山,亦是仇池山。而《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记载,炎帝后裔形成互人国,氐即互的讹误。
另外,氐人善于养马,因此崇拜马神,早期以白马为图腾,神明形象为额间有第三只眼。这一习俗最终被融合进道教,成为“马王爷三只眼”的由来,而同样三只眼的二郎神,后来在武都也极为流行。部分氐人在年幼时,就会如打耳洞一般,将额头中间划开,放入一颗石珠,待年纪渐长后,从远处看去如同眼睛一般,这种古老的习俗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初。
近几年,前秦关中接连水旱不时,期间灭前凉、灭代国、攻打襄阳和淮北,战事不绝,军民苦于服役,多有怨言,于是授命各地郡县增办社日祭祀,以激励士气民心。
吕隆去岁赴洛阳时,就在仲秋社日后不久,到枹罕时,又恰逢立秋,氐、羌诸胡祭火,禳灾、庆贺丰收,又因为河西有蝗灾发生,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仍令河州官员忧心不已,刺史毛兴以自家世代豪酋的威望,召聚诸部与会隆重大办,调解、赈济因灾异导致的冲突,同时也意在震慑。
苻坚废除前赵、后赵以来的胡汉分治,仍实行徙民都城的强干弱枝政策,这也无可厚非,历朝历代都是这般。
也因此,中兵禁军与远郡镇兵的实力对比差距极大,随着前秦的不断扩张,中兵各营及其下营户,陆续跟着将领出征、外任,原来的营头又不断抽调聚集在关陇的丁壮训练补充,只不过远逊于苻丕出镇邺城、都督关东之时的规模。
这有些类似明初随藩王就藩的护卫,正军之外,其全家老少也要随行,落户当地。
关中土地肥沃,兼具四关之固,本就是天府之国,从桓温第一次北伐算起,二十多年未遭战火席卷,没人愿意从这样的乐土,去往西晋末年以来,纷乱不休的关东。
中兵下的普通氐户,再不济也相当于军役贵族,各家分配有负责耕种、畜牧,由战俘转化来的营户。随禁军出征,暂时驻守,属于正常调动,无话可说,长期随将领外镇,抱怨之外也无可奈何,可是迁为外军,落为镇户,回陇右老家也就罢了,去关东?东迁枋头、滠头的记忆尚未淡去,不光氐人,胡汉各族权贵,除了慕容氏为首的燕地鲜卑,都不乐意。
苻洪、苻健时,毛、梁两家就已是显官重臣,又互为姻亲,苻生时的八辅政大臣,毛贵、梁楞、梁安就是其中之三,其皇后亦是梁安之女,后因君臣争权,皆死于苻生之手,使得两家转而支持苻坚。
苻坚重用王猛以来,与旧勋贵逐渐冲突,即便如此,两家权位却未有影响,梁平老出镇朔方十余年,逝于任上,梁谠、梁熙兄弟皆为内、外朝重臣,毛当、毛兴、毛盛皆为禁军统兵大将,且毛兴之妻为苻氏宗女,因此在陇右氐人中威望极高。
如今,梁熙镇守姑臧为凉州刺史,梁平老之子梁成接替病逝的杨安,赴襄阳任荆州刺史。同时,毛当为徐州刺史镇守彭城,毛盛为兖州刺史镇守湖陆。而明年,苻洛在幽州起兵叛乱,毛盛调还长安禁军任镇军将军,在苻洛被吕光平定后,梁谠前往蓟城任幽州刺史,诸州无一不是重镇,足见毛、梁两家权势。
梁熙之子梁胤,此时就在枹罕,受父命前来,一是为毛兴壮声势,二则有意再度联姻,不过毛兴爱女毛姣婧此时尚未及笄,结亲之意并没有挑明,只当是让丈人先考察下女婿。
在长安时,梁胤、卫翰、梁成、梁云、徐嵩、王永、王皮、苻阳等人年齿相近,又曾是太学同窗,就如吕隆、乞伏乾归、姚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