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寺山门前
停留了五日有余的康府马车终于在这天清晨驶出了钟楼。
“阿弥陀佛。”负责接待的法能和尚朝着康悫和云溪灵微微鞠躬,“几位施主,贫僧就送到这儿。下山路远,还请小心慢行。”
“有劳大师了。”
康悫转身还礼,在面对伽蓝寺僧人时,她的态度总会温和很多。
“康施主客气了。”法能和尚和蔼的摇摇头,捏有佛珠的右手抬起,朝下山的方向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一行人先后跨出寺门,走到停放着康府马车的小坡处。等候多时车夫的迎了上来,他很有眼力劲儿的接过阿鹃手上的包裹,将它们依次放入马车后面的木箱里。
检查完箱子的牢固性后,车夫又绕到前面搬下垫脚矮凳,“夫人可以上车了。”说完,就半弯着腰默默退到旁边。
康悫微微颔首,示意阿鹃搀扶自己。在两人上车的中途,车夫悄悄的给斜后方的夜七递眼色,从他频繁的眨眼中,隐约能看出几分催促的意味。
夜七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对方稍安勿躁。
车夫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二人一番挤眉弄眼的交流,很快就引来了大家的侧目。然而身为焦点中心的某人却不曾察觉,仍就专心致志的催促着自己好兄弟说话。
夜七对他的神经大条很是汗颜。他自认在这几天的相处下,已经对车夫的迟钝深有体会,但现在车夫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一个人的反应没有最迟钝,只有更迟钝!
“咳咳。”
夜七皱着鼻子低咳起来,车夫表情丰富的脸上微愣,留意到对方伸直的右手食指时,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后知后觉的转动脖颈,对上一众注视的目光。
车夫尴尬的僵在原地,脸上表情要笑不笑的,看上去莫名滑稽。好在这样的气氛没有维持很久就被打破了。
“发生什么事了?”还未上车的云溪灵出言解围。
“啊,二小姐...”车夫局促的讪笑挠头,“没,不,也不是没事。就是说....”
“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康悫见不得人挤牙膏似的说话。
主家发话,车夫不敢再隐瞒。他深吸口气,简明而要道:“回禀夫人,是这样的。方才取车的时候,小的遇见了三皇子,他说他有话要转告二小姐。”说着,视线就转向了眉眼含笑的粉衣女子。
“转告我?”云溪灵眼底藏着浅淡的讥讽。
车夫用力点头,“是的。三皇子说昨日多亏有二小姐帮忙,才能及时止损。所以,他想当面向您道谢。”
话音落地的刹那,除云溪灵以外的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与此同时,距离斜坡不远的路口处拐出一辆车辇。沉木打造的车身宽大复杂,顶部四周还悬挂着奢华的绸缎,车辆两侧和后面还紧跟着数名随从丫鬟。
如此浩荡的声势与张扬的作风,无一不昭示着来人的身份尊贵。
“快看,那是三皇子的车队!好气派啊!”
来往路人高声喊着。
康悫顿时板起脸看向云溪灵,“你惹的麻烦,自己处理。”说完就关上车窗,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这边云溪灵还来不及回话,那边轩辕胥的车辇就到了跟前。
他唰的挥开窗幔,双眼充满恶意的巡视过去。当看到站在右侧的云溪灵时,便二话不说的指使车夫靠近。
“云二小姐。”轩辕胥阴恻恻的盯着她,“真好,你还没走。本殿刚才还和侧妃商量着要去康府找你道谢。”
男子笑容森冷,神情阴骘。
“胥殿下客气了。”云溪灵眸光清冽,扬起下巴迎上轩辕胥的眼眸。“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话可不能这么说。”轩辕胥皮笑肉不笑,“本殿下向来是赏罚分明,二小姐既然有功那就该赏!”说罢,他瞥向侯在车外的随从冷斥,“还不快把东西送过去。”
随从闻言,捧着块刻有兰花纹路的玉坠上前。
云溪灵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并不打算收下。但轩辕胥又岂会轻易罢休,他单手托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女子,“这块琉璃玉坠是承桑的进贡之物。当初皇恩浩荡,本殿有幸得了一块。如今正好借花谢佛,送给你了。”
轩辕胥的态度轻慢,嘴里说着赠送可言辞间更像是在施舍。而且为了防止云溪灵拒绝,他还先一步把话堵死。
“云二小姐该不会是看不上吧?”
充斥着恶意的气音压的极低,隐约还带上了淡淡的威胁。
“怎会。”云溪灵笑意不减,端的是落落大方无可挑剔,“只是玉坠做工精美,成色上佳又是进贡之物。胥殿下把它当作谢礼赠送,让我受之有愧。”
“哈哈哈哈哈哈。”轩辕胥大笑出声,“二小姐先前说本殿客气,可在本殿看来,是二小姐你太谦虚了。”他注视着云溪灵的目光格外深长,“昨日之事,本殿牢记于心。一块琉璃玉坠,远不足以表达本殿的感激之情。当然,若是二小姐今日不收下它也无妨。大不了过几日,本殿重新寻些稀奇的物什送去康府,也是一样的。”
一番话明里暗里的设着圈套,让云溪灵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收下,就是承认昨日之事与她有关,以轩辕胥的性格必会结下仇怨;不收,就等于把康府推出去挡箭。如此一来,惹怒康悫不说,还会被轩辕胥扣上个藐视皇恩的罪名。
罢了罢了。
既然左右都要结下梁子,那她就怎么高兴怎么来吧!
云溪灵嘴角的笑意渐凉,打定主意后的她不再犹豫。“不必如此麻烦,胥殿下一番心意,溪灵却之不恭。蝴蝶,把玉坠收下。”
“是。”
蝴蝶接过玉佩,轩辕胥的脸色瞬间阴沉的能滴出水。他死死的瞪向云溪灵,往日谦和儒雅的君子做派岌岌可危,“还真是你。”
“是啊。”云溪灵神情轻松自然,“您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否则,送什么礼啊。是吧?”
轻描淡写的语气和坦然自若的态度,就像在轩辕胥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从小被捧惯的男人恼羞成怒,指着人就口不择言道:“云溪灵你找...”
“殿下!”死字还未出口,夏侧妃便急忙打断。“殿下慎言啊,佛门重地忌讳颇多。”
这会儿轩辕胥正在气头上,哪儿听的进去。他想也不想的把人甩开,“滚开!”
车厢内壁发出咚的闷响。
夏侧妃捂住撞到发麻的肩膀,她不敢抱怨,忍着疼痛好声好气的劝说道:“殿下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什么事等回了帝都再做打算。”
美人故作娇弱的姿态无法安抚暴怒状态下的男人,但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伽蓝寺在南秦的地位非凡,无为大师更是皇家的座上宾。他身为皇子,如果在这里和人发生冲突,那岂不等于亲手给对家送把柄,让他们来弹劾自己么!
不行!
这种蠢事决不能发生在他身上!
一番权衡利弊后,轩辕胥死死攥紧拳头,强压着心头的杀意,阴阳怪气道:“二小姐真不亏是能从庶女一跃成为公主的人,好手段!本殿佩服!”
清晨的日光逐渐变得刺眼,就连拂面而过的微风中都带上了热度。
云溪灵眨了眨略感酸疼的眼眸,对着还在咬牙切齿的轩辕胥笑道:“胥殿下谬赞了,您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们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给别人表态的机会,三步并两的坐上马车,同时朝夜七做了个手势。
夜七了然的扬起缰绳,马车忽地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负责接送康悫的车夫见状也跟着驱马离开。
原本拥挤的山路乍然开朗,徒留满地激起的尘土在四处飞扬。
“云溪灵!!!”
马车在一声满是怒火的吼叫中渐行渐远。
车厢内整理书籍的阿鹃眉头久久不能舒展,她忍了半响最后还是没忍住,对康悫说道:“夫人,奴婢觉得三皇子此番送礼摆明了不怀好意。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二小姐?以防不测。”
“没必要。”
干脆利落的拒绝打乱了阿鹃的思绪,她咬着腮帮,脸上愁容不见半分松懈。
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的康悫缓缓吐出口浊气,她屈指敲了下阿鹃的额头,“笨。连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她云溪灵会看不出?早在她决定插手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会有这个局面。”
阿鹃吃痛,“可是,奴婢担心她挂在夫人义女的名头。若咱们坐视不管,只怕会惹来非议。”
“那依你的意思,我该帮她了?”
康悫冷哼,一想起昨天那个事她就来气,不跟云溪灵计较已经是她大度了,还想让她帮忙?做梦呢?康悫揉着有些发鼓的太阳穴,不耐烦的挥手,“行了,那丫头聪明着呢。用不着旁人瞎操心。”
阿鹃想想也是。
一个连面都没露就坏了轩辕胥好事,又让玉氏欠下人情的人,还真用不着她们来操心。
“阿嚏!”
刚拿起玉坠的云溪灵打了个喷嚏,“谁念叨我呢?”她揉着鼻子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