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夏,屋外暴雨如注,屋内偶尔传来孩子们的叫闹声。
齐远东坐在堂屋门槛,嘴中叼着冒雨去大门外桉树下摘来的草,怔怔的看着雨幕,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
他的神情,很是迷茫,眼睛深处隐藏着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一样,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他都想不明白,自己不是外出办事回来时遇到山体滑坡而无法通行,留在了外面?
他昨天出来的时候路还好好的,听其他人说应该是今天早上才堵上的,并没有人伤亡,已经上报了,就等着雨小一点后来修。
他开着孩子刚给自己买的车,和其他人一起远离了这个地方,到了一个较为宽阔的地带,他看这个样子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就伴着雨声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就回到了九八年?
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连堂屋里忽然传出的惊呼声,都没有让他分心。
居然重来了!
就是不知道,他在车上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离奇的事情。
也不知道家里的那两个“小子”收到他的消息之后,是哭还是笑……
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六十来岁,两个儿子也经历了磨难,人生阅历也完善,找到了自己的路,变得出息。
大儿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小儿子实现财富自由,刚成了家。他的任务也完成了,也到了自己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都想好了之后种种菜,溜溜狗,钓钓鱼,好不惬意。
想到过去的种种,眼角慢慢涌出不受控制的泪水,他几十年的不懈努力,几十年的一步一个脚印,都将留在过去!只给它留下了几十年后的回忆。
又想起了早上看到了几十年不见,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妻子,那熟悉又陌生的样子,他又不舍得这一切发生改变.....
又想到自己一辈子都是凭良心做事,本本分分做人,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不能看到人间疾苦,自己有能力的时候看到谁困难都会去帮一把,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好了!这是对他遗憾的弥补吗?
这时在大门下躲雨的大黄狗跑到了他身边,不停的对他摇尾巴,就好像它通了灵,在安慰着他,它的动作也惊醒了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中的他。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大黄狗,屁颠屁颠跑着,围着他转,时不时的抬头看一下他。
他坐着摸了摸狗头,随手拿起脚边的一块毛巾给它擦了擦,防止它待会进屋后因为有水不舒服而甩动毛发,溅一屋的水。大黄狗还不安分一直在舔他的舌头,它呵斥了一声才安分下来。擦完后放下毛巾,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看到雨有了停止的趋势。
他站了起来,吐掉嘴中叼着的草,走了两步站到走廊上,回头看了看身后熟悉的三间土坯瓦房和西东两边各一座土坯屋,又看了看前方泥泞的院子和畜舍,面积虽然很大,但和农村大部分家庭没区别,一到下雨,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一切都没有改变。
齐家兄弟姐妹五人,他是老四,九四年冬天结的婚,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下面就一个妹妹,都已成家。
这个年头农村孩子普遍结婚早,只要男女双方及其家庭都满意,二十岁就成家。不像以后的二三十年他们这的农村结婚困难,三四十岁都有很多没有娶上媳妇!
他现在也是一个三岁孩子的父亲,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命运多舛的“老二”也将来到这个世上。
他自身命运的转折点和各种各样的磨难,也在之后的两三年接踵而至,这也是他人生至暗时刻。
大姐和小妹都已经外嫁别村,大哥比他大了十五岁,也已经和他们分家了,爸妈也给他起了一个房子分家另住了。
现在这个家是二哥一家及他们一家共同和父母住在一起,身后堂屋里齐母和三个孩子正在看着黑白电视机,里面正在播九二版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母亲最喜爱的电视剧之一,孩子们看到精彩的地方时,也发出了一阵阵惊呼声,听着很是热闹。
他们村是一个十分偏远的小山村,现在叫青石村,之前叫云峰村,因为在人民公社时期,觉得这个名字太荒凉了,所以改为青石村。
村里只有五十多户,将近三百口人,这个村十分的偏远,背后就是连绵的大山,在本县是出了名的贫困村,直到九六年年底才通电。他们家的这台黑白电视机还是小妹去春城打工时买回来的。
齐父坐在另一侧,手指捏着一小撮烟丝,把烟丝按进了水烟壶放烟丝的圆孔,然后拿起火柴盒,从中掏出一根火柴,在侧面划拉了一下。
一撮小火苗亮起,齐父将燃火的火柴凑近烟丝孔,慢慢的抽了起来,水烟斗咕噜咕噜的响……
直到他口鼻冒出烟雾,环顾了一下周围,他才开口道:“老二呢?”
齐母这时候才开口道:“远华一早就冒着大雨,穿着雨衣出去了,说是去田里看看,之前才插完秧的田排水有没有做好,这个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怕水太大把田坝给冲垮了,估计也快回来了,现在也快到饭点了。”
齐父说道,“昨天雨停了一会,那时候远东才去看过,排水口也弄好了,能出什么事”?
这也不难理解,他们这辈都是从六七十年代过来的。齐远东记得童年都是在穷困和苦难中度过,大多数农民家里很穷,娃又多,养娃不比样牲畜上心多少,那时候最深的记忆是饿肚子。
那个年代农作物品种、品质都差,农家肥少、化学肥料奇缺,粮食产量极低,根本就满足不了农民基本生活的需要。无论再节约,哪怕把所有粮食都磨成粉,搅成汤糊喝,也是一季不接一季。
因气候条件村里只能种两季冬粮和夏粮,四五月盼着收麦子,八九月盼着收玉米稻谷,冬月盼着挖红薯。
最难熬的是正、二、三、四月,因这几个月正是青黄不接,更是吃了上一顿没有下一顿的日子。尽管生产队要开仓分一点储备粮,但远远抵不够实际所差,仍然煎熬难忍。
“正半年,一月如度年,二月将就过,三四月更恼火”的生活状况。
农民喂的猪由于没有饲料,一般两三年甚至三四年才能出栏。所以,常年见不到一点荤腥,小孩子都盼着去山里打猎,好分一点肉。
老百姓一年半载见不到油荤,吃的食物又缺乏营养,胃口大,特能吃,无论怎样做,几乎每家人都吃不饱。
尤其小孩儿更可怜了,由于营养不足体质差,都养得头发枯黄,晚上经常尿床,大人就认为小娃儿吃了晚饭更容易尿床,所以晚饭就不给小孩儿多吃,也想着节约一点粮食,大人也不会多吃,小娃儿常常被饿醒而睡不着觉,大人看着也揪心,但他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想到这些就不难理解二哥为什么会早早的冒着大雨去看田里的稻谷,因为二哥在那个年代比他经历得多,二哥整整大他十岁,在那个年代度过了可怜的童年。现在虽然能够吃饱能够穿暖,但吃不饱穿不暖的记忆,是脑子抽风了的人才会去稀罕。
齐远东彻底回神了,看着在西边土屋里和二嫂做饭的妻子,他感觉任务艰巨,要改变妻子未来的命运,要改变全家的条件,要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都需要去赚钱。
他一分钟都不愿意等下去,看着家里虽然还算和谐,实际乱糟糟的光景,他觉得越来越难过,越来越糟心。他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改革开放都已经整整二十年了,重来一次他要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