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生锈金属刺耳的摩擦声,深邃的天花板顶端缓缓垂降下来两道的锁链,各自连接着显现出暗沉色泽的粗犷铁环。山魈哆嗦着举手接过一枚铁环,令其呈咬合状牢牢锁住布兰卡的右手手腕,随后拽动了设置在墙壁上的机关;伴随着沉闷的转轮磕碰,逐渐绷直的链锁就这么牵扯着布兰卡的手臂一路上升到极限,方才连带着清脆的卡扣声一并锁死。
“没关系吧?是不是太紧了?”在敏锐察觉到小白狼呜咽后,名为麻吉的山魈狱卒连忙轻声询问道,“要不要我给松一些,或是整个垫脚的箱子……”
“没多大事,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吧。”故作逞强地做出这番回答后,布兰卡在微微蹙紧眉梢的同时悄然调转着自己的视线,以便在垂发的掩护下完整瞥见牢门方向的全貌——典狱长沃沃将军正手扶门框侧身站立,自始至终维系着一副袖手旁观的看热闹姿态,可他那尖锐的目光却全程不离麻吉手头上的一举一动,倘若在如此情况下贸然提出一些超越囚犯待遇的要求,只怕也会让山魈朋友格外难堪吧;布兰卡对此还是能够充分理解的,眼下能做的便只有默默咬紧牙关忍受手腕处愈发累积的痛苦,并在暗地里将这一笔帐通通都记到沃沃头上。
说起来,这一切还确实都得拜沃沃将军所赐。将时间回拨五分钟以前,谁能想到就在山魈麻吉带回新俘虏的同时,原本在门口躺椅上优哉游哉的沃沃不知道是临时搭错了哪根筋,非要装出一副领导的模样跟进来视察,结果自然是一眼盯上了蜷缩在角落里怀抱水袋的布兰卡,粗鄙的谩骂声当即响彻了整个房间:“麻吉,你这该死的老吗喽,犯人带进来都不锁好的吗?!万一出了纰漏放跑了狼崽子,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金猊大人交代!”
虽说出于安全考虑,对囚禁中的战俘施加桎梏完全是合理的,但沃沃将军放着牢房角落处空余的链锁不用,非执着于启用天花板上的镣铐,将几近虚脱且衣着凌乱的小白狼半吊起来,以便完美展现包括身材曲线在内的各处隐私,就确实很有些恶趣味作祟的嫌疑了。山魈麻吉神情上的愤慨程度虽看起来并不逊色于一旁的洛波与灰满,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身为典狱长直辖的卑贱小卒,他也只有在乖乖领命后无条件服从照办的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沃沃将军的智商水平仍处于比较令人放心的范畴,故而当麻吉一方面以故作粗鲁的口吻催促布兰卡起身,另一方面却又屡屡以暗示性的眼神瞥向她怀中的干瘪水袋时,在旁监督的沃沃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怀疑;心领神会的布兰卡也因此得以做出肯定的点头回复,一并感受着来自山魈眼神深处的欣慰,但是出于避嫌的共识,双方又很快心照不宣地同时解除了对视。
在沃沃的不断催促下,麻吉不得不加快了手头上的动作,以另一只铁环锁死住布兰卡的左腕后又忙不迭操纵锁链升起,直至与前一只的高度再次形成绝对的平行。所有工作全部完毕之际,布兰卡就这么以两手高举过头顶的羞耻姿势被完全固定于半空,往日里毫不在意的地心引力此时此刻迸发着无限的存在感,致使她全身重量都被集中汇集于镣铐与双腕皮肤的狭窄接触面;铁环有如利刃般深深镶嵌入骨肉,她不得不尽力伸展全身的每一寸筋骨与肌肉,方才能以脚尖的勉强触地换取手腕处灼烧般痛楚的轻微缓解。
耳畔隐约起伏着低俗的哨声,不时还夹杂着酷似蛤蟆打颤的咕咕咚咚,布兰卡本以为是大脑缺氧状态下产生的耳鸣,直到沃沃将军在不觉间缓步走至身前,她这才惊觉声音原来出自对方蠕动着的喉结。沃沃的双眼好像两块肮脏的碎玻璃,正得意洋洋地欣赏着她因痛苦而高挑的芳豪,其龌龊之意伴随着狰狞的唇齿溢于言表;布兰卡正想着坚决将脸撇开以回避对方猥琐的视线,谁知沃沃竟干脆直接伸爪抓住她的下巴,在强行掰回她正脸的同时肆意将指尖蠕动于嘴唇与脸颊,挑逗着她的恐惧与耻辱。
“混账!放开她,有什么本事尽管都冲着我来!”房间的尽头传来了洛波的猛烈咆哮,仿佛环绕于他周身的不是绳索,而是熊熊燃烧着躯壳的骇人怒火;另一边的灰满也在用力拽动锁链的同时高声安慰着布兰卡,可是在狭短锁链的桎梏下,他甚至连攀爬着扶墙站起都是一种奢望,只能和洛波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无奈困守在旁,眼睁睁看着沃沃将军游离的指尖从脸颊逐渐下划到脖颈的位置。布兰卡脸上的厌恶进一步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恼怒地挣扎了几下,可半吊着的身体完全使不上半点力气,唯有将扣住双腕的铁铐徒劳地一次次碰响。
就在有如驱虫般蠕动的脏爪沿着脖颈即将钻进领口前的最后时刻,终于有挺身而出的声音打破了周边弥漫的无尽绝望——“沃沃将军,大人您运筹帷幄、日理万机,自然偶尔忙中出错有所遗漏,请允许在下稍作提醒。”老山魈麻吉拱手奏道,“将军您忘了么,王都守备军派来的代表还在会客厅里坐等将军您的接见,说是要给您传达什么秘密机要啊!在下以为,既然是吉吉将军派来的人,最好还是不宜怠慢为妙……”
“嘁,都快忘记这茬子事了,那群刺头吗喽倒真是丧气,专门挑这种时候来给本将军添堵扫兴。”在听到吉吉这个名字的瞬间,沃沃将军脸上明摆着老大的不爽,却还是乖乖收回了自己的咸猪手,“一个卑鄙无耻的黑猩猩小卒子,不就是仗着溜须拍马才混上个总司令的职位么,要不是看在金猊大人的份上,本将军才不把他放眼里……麻吉,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门锁好,跟本将军走一趟啊!”嘴上稀里糊涂地嘟囔个不停,沃沃将军的身体倒是挺老实,不待片刻犹豫便已转身走向门口。
“诶诶,好嘞!”连连应声回答的同时,麻吉仍不忘以关怀的神情扫视囚室中的诸狼,并恰好迎上了布兰卡感激的目光,在以口语默默念出多多保重的留言后,他也赶忙紧跟上了沃沃将军的脚步。关门、上锁一气呵成,牢房再度进入完全的封闭状态。
“呸,无耻之徒!”即便是沃沃将军早已完全从视野中离去,这壁厢的洛波却依旧兀自谩骂个不停,“一帮子欺软怕硬的怂货,就只晓得整些阴谋诡计,哪有半点身为战士的荣誉感?有本事给我放下来,咱们光明正大地拼一场,看看到时候谁胜谁负!”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大家。”来自房间墙角的怯懦声突然插入了洛波怒吼的间奏,“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个臭猩猩也不会跟着一起进来,更不会害得白前辈蒙受如此的对待,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是我对不起大家……”
颤颤巍巍的发言又很快为泣声呜咽所取代,见此情景,原本与洛波一并谩骂的灰满不得不紧急将脏字切换为哄劝,而布兰卡也得以顺势将目光投向了哭声的来源——这个小小牢房内的第四位俘虏。
这是一只纤细而稚巧的小雌狼,看起来年龄不过十三四岁,肌肤白嫩如雪的同时又兼具一定的透明感,淡绿色的双眸完美映衬着额前刘海清澈的倒影,披肩长发在牢房油灯的些许亮光下散发着宛如融化黄金一般的光泽;外露的肌肤上横贯着伤痕,原本装备的胸甲与披风早已被班达尔士兵粗暴剥夺,改由紧紧勒束的粗糙麻绳取而代之,仅有肩头披挂的浅蓝色斗篷得以保留,尽管肮脏凌乱且略显破烂,污渍与窟窿却依旧难以掩饰其上镌刻的蔷薇纹章刺绣,那正是帕雅丁王族及其直属封臣的象征。
爱丽丝,布兰卡想起了金发小雌狼的名字,这是一位有产骑士阶级出身的贵族小姐,在父辈的耳濡目染下自幼接受着良好的剑道、骑术教育,故而年龄虽小,却早已被提拔为女王亲卫军的一员,并在此次战事中与她布兰卡一道身肩保护女王紫葡萄的职责;参照沃沃将军先前口无遮拦时的泄露,爱丽丝并没有成为密林劫难的同批俘虏,身为战场新手的她在密林深处坚持了更长时间,直到不久方才不幸落入敌手。废弃营地的伏击前后过于草率与混乱,就连身为亲历者的布兰卡也只能勉强回忆起大致的过程,自然无从得知爱丽丝究竟是靠着何种手段躲过了班达尔的围剿,更无法想象在与同伴失联的情况下她究竟独自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当然了,眼下的重逢团聚便已是最大的幸运,至于那些不同遭遇与境况带来的疑惑,自然也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爱丽丝也是明事理的,在稍稍平复抽泣后,她也哑着哭腔主动交换起属于自己的情报。“我,我……那天我跟你们一起进了林子之后,因为在路上崴伤了脚,一直走的很慢,因为我不想连累大家,没有请战友帮忙照顾,所以不知不觉就掉了队,甚至一度迷失了方向;直到顺着脚印找到班达尔的废弃营地后,发生的事情已经太迟了……”小雌狼眼角低垂,长长的睫毛上依稀还闪烁着泪光,“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大家,我本该在那里与你们并肩作战,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耽搁了使命,可是我……我那时候真的好害怕,暴行就在眼前,我却只能灰溜溜蜷缩在隐秘的灌木丛里瑟瑟发抖,连声大气都不敢出,对不起……我恨我自己的怯懦……”
几连串急促的深呼吸后,爱丽丝终于再次平复住了自己的情绪,继续轻声说道:“然后……过了好久,直到周围喊杀声逐渐平息,班达尔们打扫完毕撤离现场,我这才想起去找你们。我所藏身的灌木地势略高,所以能够顺利窥见现场全貌,看到你们是和女王陛下一道被塞入了厚重篷布包裹着的车厢,在山魈们的押运下提前脱离班达尔大部队,径直驶向更遥远的密林未知深处了;塔卡尔林区的路况很差,积雪融化后更是几乎都成了烂泥地,不过倒也方便追寻地面上的印迹,尽管无数班达尔的脚印早已将现场踩得七零八落,但是借着月光照明,还是清晰可见车轮遗留下来的车辙……”
“然后,你就沿着车辙一路深入班达尔密林腹地,躲避班达尔方面的层层封锁与巡哨,并最终顺利追踪到了他们的王都班达罗格。隐瞒行踪独自潜行的你在搜集各项情报的同时也暗自准备着营救方案,却在施展行动时不幸落入了敌手,是这样对吗?”
面对灰满的提问,爱丽丝先是点了两下头,稍事停顿后却又紧跟上了更多的摇头,“我,我……真的很对不起,太让你们失望了,明明都已经找到了班达尔·洛格的老巢,却压根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营救方案,四面埋伏之下又无法原路返回寻求增援,只能继续像只过街老鼠一般狼狈地东躲西藏,人生地不熟,就连这点事都没做好,以至于最后还是掉进了他们陷阱……我,我……”
蜷缩在墙边的小小躯体因痛苦与悔恨而伴随着啜泣的节奏上下起伏,正毫无保留地浮现着深沉的无力感与挫败感,“我真的,又蠢、又笨、又没用……完全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够成为你们的累赘,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父亲传给我的佩剑,更对不起女王陛下的垂青……真不知道他们在抓住我后为什么不当场把我打死,还非让我苟活在这世上,蒙受这持久的屈辱与绝望……”
“不……不是这样的,爱丽丝……”若不是被桎梏在半空中无法动弹,布兰卡真想将小雌狼拢入怀中,但眼下相距半个房间之遥,她也只能尽己所能轻声安慰道:“一个人独自坚持了那么久,你已经做的比我们大家都好了。坚强、尽职且勇敢,你是我们大家的骄傲,没必要这么苛责自己……只要我们大家都好好活着,都在这里团聚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团聚……不对哈,这也没团聚啊……”黑暗中传来了洛波的嘟囔声,“咱老姐,不是还下落不明么,你这就提前默认平安了吗?不是故意想打击你,但是……这种时候随便乱开香槟应该不大合适的吧……”
好不容易方才渐渐止住泣声的爱丽丝又再一次绷直了身体,“女……女王陛下?!她,她不在这里吗?!”左右环顾一番确认这一既定事实后,她将被血与泪水濡湿的脸颊恨恨砸向背后的墙壁,“都怪我,我,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居然还能在女王陛下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心安理得地苟且偷生,我,我……呜呜呜呜……”
布兰卡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好了,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将积蓄着的满腔怒火倾泻向一旁的肇事者,“洛波,又是你多嘴!非告诉她这个干什么,你是真想故意看她自责死吗?我告诉你,要是咱姐到头来真有啥三长两短的,我绝对绝对——跟你没完!!!”
“不是吧不是吧,这也能怪我?拜托,身为女王铁卫主指挥,直接肩负保护老姐职责的是你白子,我跟灰满兄充其量也只能算个跟班的,这口黑锅你还想往我身上扣?唉罢罢罢,眼下也不是分锅的时间,我不跟你在这里计较,要吵也得等逃出去了再吵……”洛波倒是难得理智了一次,没有继续跟布兰卡死磕到底,“吵架可没办法改变眼前的现状,还不如都冷静冷静,先来分析下形势吧。不管怎么说,目前的状况怎么着也不能说是最烂的,那伙子吗喽不嫌麻烦,把我们塞大车里运来到城里肯定是有他们的用处,要不然早当场给咱一刀劈了,我们这几个马仔都尚且如此,老姐她眼下想必只会比我们更安全……这差不多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看到洛波主动动脑子分析,确实不容易……不过嘛,很抱歉,要泼冷水咯。”灰满用那只伤残的手臂敲了敲脑壳,“在来的路上,那个麻吉大叔不就跟我们介绍过了么,班达罗格的高堂之上派系林立,主战派主和派始终争执不下,我们这会儿身陷地牢,对外面的局势走向两眼一抹黑,完全跟瞎子一样,根本无从判断眼下究竟是哪边直接提溜着我们的小命,万一人家留着咱的目的是等候时机成熟后公开处刑用以向保护区示威,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与其坐以待毙着把小命交到别人手里拿捏,咱当然还是想办法主动求变方为上策,必须发动手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对了白子,水袋里的那个……还在你身上吧?”
“你要不提我还真忘了……”又一次抬眼确定牢房门外并无动静后,布兰卡轻轻点头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已经藏好了,那个沃沃还真是会挑时候进来,当时要不是我手速够快,真没准被他逮个正着……现在暂时是拿不出来了,不过我在收起来前紧急瞄了几眼,大致能看出来草纸上画的是整个地牢的平面图,毕竟轮轴状的主体部分实在太醒目了;除此以外,似乎还额外绘制了一些往外联通的秘密通道,显然是预备给咱们逃跑时候用的……麻吉大叔说的没错,在班达罗格的朝堂之上,还是有朋友在关注咱们的。”
洛波对此表示赞同,“就是啊,灰满兄,别老把事情说得那么绝,既然主和派如此大费周章地四处布置,我们对他们来说必然是有极高的价值——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有求于我们的。乐观点想想,没准咱们的老姐早已被当做客人奉为上宾,眼下正与他们主和派的代表共同谋划着铲除主战派势力的战略战术呢!”
“唉,主和派的关注……若果真如此,我反倒觉得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灰满却是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分析道:“你想想,倘若主和派的‘朋友’们真有足以藐视全体主战派的实力与地位,为何不直接将我们转移到他的直接庇护之下,而是让咱们继续以俘虏的身份烂死在这肮脏的地牢里呢?至于秘密托人转交逃跑用的地图,那就更是对方不自信心境的直接体现,他这番用意与其说是确保我们人身安全的证明,倒更不如说是向咱传达‘你们自求多福吧’的无奈之举……要我说,哪怕是亲近保护区的主和派,于我们而言也都和主战派的吗喽们一样没什么区别,全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班达尔·洛格,根本指望不上,若要脱身泥潭、救出老姐,咱还是只能靠自己啊。”
“不,也许,还有其他可以倚仗的力量……”半晌没吭声的爱丽丝弱弱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废弃营地的那场伏击战,我们这边应该是有伙伴成功幸存,并顺利将情报传回常洛城内的联军高层了。因为就在昨天中午,常洛方面派遣的使者便已经抵达了班达罗格,我亲眼看着他冲破了黑猩猩们的层层封锁,一路朝内城方向冲杀过去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使者先生应该是狮族的友邦人士——但不是狮子,是他们那个没留大围脖的指挥官……”
“不是狮子,难不成是……剑齿虎?!”布兰卡惊愕道。
“天罚兄?对,一定是他!”洛波兴奋地叫出了声,一扫先前的颓靡之态,“我就说嘛,常洛那边怎么会在我们失踪这么长时间后依旧能按耐住阵脚呢,这不,果然,救兵来了!依我看啊,天罚兄一定是杀奔王宫、擒贼先擒王去了,哈哈哈哈,看起来我们也有救了!只要他们的那个啥大头头路易王一束手就擒,何愁班达尔们不肯释放人质呢?我们就坐等那个该死的沃沃把咱请出去,好声好气地伺候着把咱当老爷吧!”
“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爱丽丝再次摇了摇头,“天罚将军是打着谈判使者的旗号过来的,他一没有携带武器,二没有随身侍从,完全是孤身一人深闯虎穴。在外城引发的骚动确实足够勇敢,可是也因此惊动了大批王都守备军,他越往里冲,周围汇聚的班达尔也就越多,即便是冲到王城堡垒内,那里面还有戒备森严的禁卫军严阵以待,只怕希望过于渺茫。我也正是在追踪天罚将军的路上与一批刺头士兵意外遭遇,这才被他们俘虏的……更,更何况……”
“更何况,距离昨天中午剑齿兄孤身强闯王城已经过去足足十多个小时了。”灰满缓缓开口接上了爱丽丝未能说出口的忧虑,“班达罗格并未有任何发生骚动的迹象,外面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但牢房内各类人员往来调度都一切正常,想来也知道,剑齿兄的斩首行动应该是失败了的……目前他那边的情况,想必不会比咱们几个更乐观。”
“得,老姐还没找着,咱这反而又多添一个救援对象。灰满你说的确实没错,外人全都指望不上,要想救老姐,还是只能靠咱自己,不过……”布兰卡又愤愤拽了拽束缚双手的吊锁,“如果不先想办法把这些讨厌的东西挣脱开,哪怕是有逃离地牢的路线也没用,我们现在甚至都没办法走出这个房间,更别说避开守卫去找密道了。”
“想办法?办法嘛,也许还是有的……”
这本是一番令人惊喜的发言,可在辨识出声音的来源后,布兰卡依旧还是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你?呵呵,算了吧。众所周知,在令人失望这件事上,咱们的洛波可从不让人失望呢。”
“少瞧不起人了,我这次可是真有办法……其实在你被带过来之前,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一点。”洛波以脚跟敲了敲身后木桩的基底,“这根行刑桩应该有些年份了,虽然桩子本身依旧挺坚挺,又粗又长,哪怕是找只大象来也不一定能当场掰断,但并不是每一个部件都能像木材一样牢固……”
他歪仄着身子左右试探,接连寻找着适合发力的角度,同时双脚猛蹬地面,有如游蛇一般扭着腰上下蹿动。在洛波持之以恒的不停努劲之下,木桩与地面连接的基座处终于发出了一声犬牙交错般的沉闷嘎吱声,就连沉重的木桩本体也伴随着洛波的挣扎而开始在一定的幅度内晃动起来。
“诶,有门?!”灰满与布兰卡同时发出欣喜的叫声。
“有……确实有门……但不多……”持续不间断的高强度挣动正迅速消耗着洛波的体力,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已是满头大汗,身后的木桩尽管也有所松动,却还是依旧牢牢扎根于地面,距离完全挣脱还远着呢。“要,要我说,这可不是件轻松活。”洛波在猛喘粗气的同时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木桩底基的四角分别被……被钢钉固定在地板上,呈现的是非常完整的稳定结构……如果不想办法先撬开它们,就这样像个铁皮王八似的没日没夜乱晃荡,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挣脱出来……嗨,你们有带什么可以撬钉子的家伙么?”
“没有。”灰满无奈地耸了耸肩,“咱们的武器和防具早在被俘的时候就让他们全没收走了,更何况哪怕是带了,就咱这情况也根本派不上用场啊。”
他举起了被拘束着的左手,锁链的一端与套在腕上的铁环熔为一体,另一端则连接着壁面,相互间距离不足尺余,“我这边离你有半个房间之遥,别说拿工具帮你撬钉子了,连站起身来都是奢望;白子那边更是不用提了,脚都够不着地……唉,看起来无论走到哪里,身高都是能派上用场的啊,你瞧瞧白子那狼狈相,多长高哪怕一寸,没准都能少遭点罪……”
“喂喂喂,灰满你什么意思,暗戳戳地说我矮么?!”布兰卡当场炸毛。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啦,这跟谁长得高谁长得矮没关系,毕竟有的场合适合高个子,有的场合适合矮个子,不能一句话就武断区分优劣……我只是说,设身处地仔细想想,在你那种情况下,私以为长得更高点会有好处……”
“就你还设身处地上了?我呸!长得高了不起?还好意思笑我踩不着地,你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为什么像摊烂泥一样糊在墙角起不来身了,是不想站起来吗?”
“我我我,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眼见两狼争锋相对、舌剑唇枪,在如此的关键时刻反而自个儿要窝里斗起来,洛波不禁龇牙咧嘴地摇起了头,我的天,这都是什么队友呀……他正欲出言劝止,忽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蹭了蹭自己的裤腿,随即将视线转移到身下——
是爱丽丝,小雌狼不知何时竟已从原本所在的墙边挪到了自己身边,此刻正将脸贴在木桩基底上来回试探,似乎是在判断各个钉子的牢固程度。
“爱丽丝?你这是在……”
在听闻这壁厢的动静后,布兰卡和灰满都不约而同停止了争执,一齐将视线分别投来,若放在平时,腼腆的爱丽丝必然羞涩地选择回避,然而这次——“我……我已经在密林里让各位失望了一次,那就更不能让大家再一次失望了。”爱丽丝抬起头来,以坚毅的神情第一次回视来自前辈们的目光,“白前辈和灰满前辈都没办法使上劲,洛波前辈又不可能够到木桩后方的钉子,所以就让我来吧!我……我不想成为累赘,我想要帮上大家的忙,这一次,就交给我吧!”
爱丽丝说的确实没错,眼下确实也只有她能帮上忙了。方才由于事出匆忙,山魈麻吉刚带她进来没多久,便被趾高气昂的沃沃将军指使着去吊布兰卡了,以至于无论是他还是沃沃都没能想起将爱丽丝进一步固定在刑具或者墙壁铁环上,仅仅只是让她自个儿蜷缩在角落里,从而埋下了这小小的伏笔;尽管身体还是被绳索反绑着,可相比其他三位被桎梏在一定区域的前辈,依旧能在地面勉强挪动的爱丽丝无疑要更显自由一些,甚至可以说是成为了他们眼下唯一可以寄托倚仗的所在。此情此景之下,怎能让洛波抑制住自己胸口澎湃着的激动之情呢?
“不,爱丽丝,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累赘,恰恰相反,一直以来你比大家做的都要更好,我们这些前辈反倒需要向你学习——尤其是某个不分场合乱发脾气,一言不合就要跟战友闹掰的白痴……”洛波特意瞥了瞥一旁因羞愧而烧红了脸的布兰卡,“既然如此,那一切就都拜托你了,爱丽丝!”
“一定可以的,请洛波前辈相信我!”
在寻找并确认到木桩基底最为松懈的一角后,爱丽丝以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支撑地面,令身体旋转一周后将脚底对准了木桩与地面的连接点。双脚虽然也同样被绳索束缚,却并不影响膝盖关节的弯曲蓄力,她就这么以并拢的双脚蹬踹固定基底一角的长钉,速度不快,倒还颇有节奏感,一下,一下,又一下,仿佛严肃而有力的鼓点,在凝重的气愤中一点点撬开着属于他们的希望大门。
身为贵族骑士阶级出身的小姐,爱丽丝的吃穿用度自然不可能与洛波、布兰卡这些昔日的难民孤儿相提并论,尽管距离宣誓成为女王铁卫尚不满半年,但她最起码行头是一件都不少的;别说是高级工匠锻造定制的佩剑、经由专门品种选育的战马又或是专门搭配着充当副武器的袖珍十字弩,就连她那些“普通”的日常装备,其奢华程度都是洛波他们难以想象的——连接两肩纽扣的披风布满金丝刺绣,覆盖肩部与身前的胸甲施有同为蔷薇形状的流丽雕刻,以黑檀木为原料并兼以蟒皮包裹的剑鞘表面还有金箔作为装饰,优质牛皮缝制的马靴比普通布靴更加舒适、结实且耐用,靴跟与马刺同为轻便的金属材质;由于上好材质的皮革时常需要上油保养,故而平日里爱丽丝的靴子总是给人留下亮闪闪的深刻印象,简直让人怀疑她是否亲身涉足过沙场的泥泞与血迹……如此种种不拘小节的炫富表现,自不必说,洛波、布兰卡背地可没少过阴阳怪气式的吐槽与抱怨,然而风水轮流转,此时此刻,他们又该集体感谢起爱丽丝的上等装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