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宁,名栖梧,是父亲故友之子,往后便也是我们将军府的孩子了,澄江,你可别欺负人家。”
许澄江听了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转头看向知月道“知月,你说,二哥是那种爱欺负人的人吗?”
知月双臂环胸,歪着头思忖了一会儿,悠悠道:“那倒的确不算是吧。”
澄江莫名觉得妹妹的回答有点奇怪,但又觉不出具体奇怪在哪,他也并不细究,转而与栖梧还算友好的相互打量着对方。半晌,许澄江冒出来一句:“宁栖梧?你会爬树么?”
众人皆是错愕,栖梧想了想,诚实地答道“我也不晓得,应该是......不会的吧”
澄江不解道:“会便是会,不会便是不会,什么叫‘应该不会’?”这次总算让他觉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眼见着许骁马上又要吹胡子瞪眼了,知月忙拍了一把澄江,嗔道:“谁跟你一样天天不是爬树就是爬柱子的,栖梧没爬过自然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喽,笨!”
澄江颇为幽怨地看着妹妹,发现她正使劲地朝他眨眼睛,澄江愣了一下,突然便感受到许骁灼热的目光正在瞪着他,他立马会过意来,忙龇牙咧嘴道:“哎呦,我的腿好痛啊,定是叫那只大黑狗挠到了!——阿成!阿成!快来帮我上药啦!”一边哎呦着,一边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哎!真是竖子不可教也!”许骁深深觉得自己这几日对许澄江不论是春风化雨的,还是雷霆霹雳的教化,通通都如对牛弹琴般付诸东流。他有些泄气地坐了下来,对身旁那个约莫五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人招了招手,“老李,漱云轩可拾掇好了么?”,李管家笑道“禀老爷,早就拾掇好了,还按夫人的安排给宁小公子备齐了四季衣裳。”
“很好”许骁点点头,又和蔼地看向栖梧道:“栖梧啊,你先随李管家去漱云轩安顿一下吧,看看房中可还缺些什么,尽管与他说就是。”
知月也想跟着一起去瞧瞧,漱云轩当年本是打算给她住的,奈何她又更喜欢隔壁有小池塘的濯云轩,许夫人担心夏夜里蛙鸣聒噪,会扰女儿清眠,但知月却说觉得颇为有趣,许夫人拗不过,便随她去了,而漱云轩自此便空置了下来。
“许知月,我准你走了吗?”许骁沉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知月欢快的脚步硬生生停下,心里痛道“呔,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好看的杏眼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爹,您还有何事吩咐?”许骁微沉着脸,没有回答她,而是看了一眼许云霁道:“云霁,你娘许久不曾见过你了,且这几日又受了风寒,你去瞧瞧她吧,她见你回来定会欢喜。”
云霁和知月皆是一愣,“风寒?何时得的风寒?我走时娘不是还好好的吗......”知月心底突然涌起阵阵愧疚,定是她离家出走害娘生气忧心了,许云霁则是匆匆往许夫人的漪兰院而去。许骁一边气鼓鼓地瞪着知月,一边在她身旁来回踱了半天步,终于开口道:“许知月,我竟不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芝麻大点的人也敢独自往那深山老林里跑,竟连家也敢不归了!”
知月垂着头,不做声了。许骁看着女儿额前毛茸茸的碎发被阳光照成了灿烂的金色,心下蓦地一软,“你打小便贪玩,为父和你娘也不曾过多拘束过你,只要你能每日开开心心,平安康健便好。”知月抬头定定地看着父亲,思绪翻涌,许骁接着又道“但你呢,不知从哪里学来个歪门邪道的功夫,还打伤了三皇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小孩子玩闹,往大了说可就是谋害皇嗣,到那时候你让爹怎么救你?”
许骁这么说,知月那本就未消解的委屈变得更为浓烈,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她难以压抑地激动道:“爹,不是我故意要伤到他的,是他在我舞棍的时候自己突然蹿出来的,难道就因为他是皇上的小孩,别人就可以不分是非地治我的罪吗?”许骁瞪大了双眼忙捂住她的嘴,“你这臭丫头,谁要治你的罪了?你这是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爹跟前?”
他轻轻替知月擦去脸上的泪痕,语重心长道“你说的爹都明白,但有时候心里明白却不代表可以随口言之,有太多东西居于规则和公平之上了,倘若你没有能力去改变,那便敬而远之。”知月紧皱着眉,不解地看着许骁,她知道自己刚刚失言了,但父亲这话又让实在让她捉摸不透。许骁叹了口气,“等你再大些,自然就会懂了。”
知月静静地看着父亲,他今天真是很奇怪......知月这般想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袋里闪过——
“爹!我学的是吆猪棍法,不是什么邪魔歪道!”知月麻利地抹了把眼睛,将那些不受控制的眼泪统统抹去,试图为吆猪棍法正名,许骁见女儿将那种功夫视之如神的模样真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你那什么破吆猪棍是跟澄江学的吧,可你知道澄江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吗?”,知月见父亲那讳莫如深的样子,心底隐隐有些发毛,却仍强打镇定道:“当然,那可是名震八方的高崖先生”听见高崖这个名字,许骁一脸鄙夷,不屑道:“名震八方?什么时候一个逃兵竟也能名震八方了,怕不是恶名远扬才对!”
什么?许骁为人严谨,从不妄言,这一点知月是再清楚不过的,但她还是不敢相信,“爹,您说的是真的吗?可高崖先生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人听说过他出身行伍啊”
许骁冷哼一声,“做了见不得光的事,自是无颜再以真面目示人的,他以为改头换面了便可以将过去统统抹掉,真是可笑。”许骁想起九年前那场触目惊心的响关亭之战......
彼时岐王将将上位,立志要做出一番功绩,他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熙宁。时值酷暑,熙宁正历天灾——北部旱灾严重,南方却又洪水肆虐,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流民四窜,而岐国便趁此时机出兵熙宁,誓要夺下北部两郡,其出动兵力之多,大有势在必得之意。
朝廷当即派许骁和当时的大将军李敢领兵平定岐人之乱,可由于粮草空虚,岐人又颇善持久战,一向所向披靡的熙宁军渐露颓势,士气低迷,鏖战月余,熙宁终于向雍国借来粮草,马上便可迎来反攻,可不等粮草送到,一位百夫长便伙同其十数个同乡逃跑了,这无疑又使刚刚安定的军心再次动荡起来。
彼时岐军已占领了弋安郡,正步步紧逼,欲赶在熙宁补给和援军到来之前再将青阳郡一并攻占,许骁和李老将军只能竭力稳定军心,拖延时间,自是无暇再去追回逃兵。响关亭是青阳的通讯中枢,道路四通八达,攻下响关亭,便相当于攻下了大半青阳,熙宁军仅仅依靠着易守难攻的地形优势不眠不休浴血奋战了整整五日,才终于等来援军,守住了青阳,夺回了弋安。
李敢率大军先班师回朝,许骁则带人去追捕那些逃兵。到了朔池才发现那些人半路便死于当地的流民暴乱了,而那个百夫长则不知所踪。回京之后,皇帝仍派人追查他的行踪,大半年后发现原来他逃到了岐国,更名换姓为高崖,甚至还当上了岐国嘉禾郡主的郡马。
郡主两年前薨逝后,高崖便混迹于江湖,仗着身份特殊,也是大摇大摆地踏进这片曾被他背弃的熙宁的土地了,而他的棍法则是当年跟着李老将军学来的,只是他学的不精,威力与可谓原式差之甚远。
知月听过父亲的讲述,深深觉得这高崖委实不是个东西,得告诉澄江,让他也离他远远的。那吆猪棍......“爹,你说高崖的功夫是习自李老将军,那......你能不能跟李伯伯说说,让他也教教我呀?”知月抓住许骁的衣袖眨巴着眼睛撒娇道。许骁挑眉看着女儿,“我记得你娘可是让你好好学学女红呢,你要去跟李将军学棍可就没功夫再去学女红了,这你让为父怎么跟你娘交代啊?”
知月微微蹙起眉头,认真与许骁道:“爹,衣服并非是非要绣花不可,香囊也不是必须之物,我去学那些又有何意义呢?难道只是为了给将来的夫婿纳鞋底吗?”知月还想再说下去,许骁却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赶忙打断道:“停停停!小丫头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谁敢让你给他纳鞋底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闻言,知月狡黠地笑道:“那......爹的意思是......”许骁朝知月挥挥手:“去吧,明日我自会与你李伯伯说说的。”“好耶!爹您真是个好爹!”知月给了许骁一个大大的拥抱,随即便急促地小跑着出去了,她可没忘记父亲说的母亲生病了,也不知她现下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