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四年,夏。
马上就快要七月,凌水六月有个叫“炎龙节”的地方性节日,在这一天大家会祭拜先祖、焚烧纸龙,然后盛装乘坐游船,将焚烧完纸龙的灰撒到河里(称“浸灰”),为家人祈福。
树醒风和他的六个跟班一起,正笨手笨脚地跟枫眠山庄的老人们学怎么折纸龙。
自从树醒风来到凌水已经过去了两年,经过了这段时间对整个恩氏家族的整理和管理,恩喜儿已经坐稳了族长之位,之前那些本来还抱有侥幸心理的叔伯们也心服口服,安心地继续之前负责的领域。
恩喜儿至此也终于开始闲了下来,大家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她终于不用再天天操心一切细节,甚至可以开始考虑回王城继续学业、兼职族长的事情。
树醒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如今合资公司欣欣向荣,南岭的分公司也走上了正轨,毫无疑问他的现代化管理架构已经被证明是有效的,甚至是高效的。
他觉得是时候和恩喜儿提出下一步计划了。
“喜儿姑娘!”,树醒风拿着纸龙跳进沐恩阁,“咦?”
“树先生,恩掌柜在卧房梳妆打扮呢,您要不在厅堂等她一会儿吧。”,一个家丁端着一盏茶放到了几上,“她似乎很期待今晚的浸灰祈福。”
树醒风也很期待,他还从未见过恩喜儿精心打扮之后的模样——从树醒风第一次见她就是素面朝天,在这之后的两年,她似乎是为了哀悼过世的父亲,也一直是不施粉黛。
他一边期待一边紧张地喝着茶,又时不时观察自己折的纸龙,把折痕再掐一掐,把龙的头角再调整调整。
“醒风先生久等了。”,恩喜儿的声音从身后的屏风内响起。
树醒风咽了口口水,转头看了过去——恩喜儿耳垂上点缀着珍珠,穿着一身白丝绸带墨色刺绣的旗袍,袍身不是俗气的花朵图案,而是绣有山水,盘起的长发以带简单流苏的玉簪装饰,又带上了一份清丽脱俗,让人想起平日里在众人面前威严十足的她分明也才二十不到,本应是最喜爱打扮漂亮、四处玩耍、青春靓丽的年纪。
“至于吗?”,恩喜儿见树醒风张着嘴石化,“你再这样我换回去了。”
树醒风赶紧摇头,表示这样很好,很有节日气氛。
恩喜儿坐到了椅子上,端起家丁放下的茶,喝了一口。
她的唇印落在盏沿,留下一抹动人心弦的胭脂红。
恩喜儿见树醒风直勾勾地盯着,挑了一下眉毛,“一直盯着看,连眨都不眨,你眼睛不干吗?”
树醒风赶紧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很罕见,所以想多欣赏一会儿。
“看,这是我折的纸龙,一会儿我们一起把它烧了。”,他赶紧换了个话题,也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一下,“是不是比去年的好多了?一回生二回熟,我果然是个天才!”
恩喜儿拿过纸龙欣赏:“确实有进步,去年那个我还以为你折的是竹笋呢。”
两人搬了小板凳坐在庭院里,点燃了包括树醒风做的纸龙在内的更多纸龙,摇曳的火光像是橙红色的船灯,倒映在河流里,随着波涛抖动。
……
“为什么?”,树醒风不解,“不是说好了,只要能验证我的模式可行,就让我们收购恩氏航运的吗?”,他有点急了,将茶盏用力拍在桌上,“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两个人坐在新式的自动驾驶游船测试品上,正在凌水的主河道中随波逐流——宽阔的瀚凌江上其他的普通游船无数,千千万万星星点点的船灯汇聚在江河之中,像是天上的银河一般,照耀着,闪烁着,像是心跳。
一小时前,恩喜儿和树醒风在枫眠山庄吃完晚宴,相约一起去浸灰祈福,顺便测试一下新出厂的自动驾驶游船。
当他们把烧纸龙的灰倒入瀚凌江之后,树醒风突然说他今晚有个重要的事情想和恩喜儿商量,恩喜儿表示自己今天心情很好,而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让他大胆开麦。
但没想到这小子张口便提收购恩氏航运的事情。
恩喜儿端起桌上的茶,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压压火:“我以为你要说我们俩的事情。”,她叹了口气:“结果在你心里最要紧的还是恩氏航运。”
树醒风一愣,他并非把恩氏航运放在恩喜儿之前,他只是想先处理掉株树塔的任务,然后再想儿女情长的事情,更何况他如果能办成这件大生意,也能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还能以此邀功、作为由头,向父亲提出想自己来决定结婚对象。
“你是不是想赶紧完成收购,好回你的王城去?”,恩喜儿见对方突然哑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说实话,我不想让你走。”
树醒风一听这话,他的脸刷地一红:“不是的!我没打算离开你!”
他立刻解释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和你先结束现在这种商业合作的身份,然后再在一起,我不想我们的感情掺杂别的东西,特别是利益方面的。”
恩喜儿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醒风先生。”,她放下茶盏,“我们的关系始于利益,必然永恒地和利益捆绑在一起,我们之间没办法有你所想的那么纯粹的东西。”
树醒风双手撑在桌上,“怎么不行?完成恩氏航运的收购后,就可以由株树塔来负责一切运营事宜了,你完全可以撒手不管,我们也不再有什么利害关系。”
“恩氏航运就像河流,穿透恩氏家族企业的方方面面,只要株树氏和恩氏家族在一天,我们就一定会互相提防,我必须优先站在枫眠山庄的立场考虑问题,而你必须站在株树塔的立场,就算是血亲之间都会吵架,更何况是这样的重组家庭。”,恩喜儿的眼神很严肃。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出恩氏航运,是吗?”,树醒风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你只是利用我来做实验,一旦我证明这个商业模式有效,还帮你说服了族人,你就撤资,回去改造你的恩氏航运,然后把我一脚踢开?”
恩喜儿又抿了一口茶,抬起眼看着对方:“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树醒风更加不解,他现在胸口堵堵的,但是他急需知道原因,“你刚刚不是说,不打算让株树塔收购恩氏航运吗?”
“我一开始说的,就不是让株树塔收购恩氏航运。”,恩喜儿把茶盏盖上,往桌子中央推了一下,“你自己好好回忆一下,我说的是什么?”
树醒风愣住了:“你说,如果我能解决你的心头大患,你恩掌柜就愿意与我合作,将你手中一半的股权转让给我。”
他还是没明白:“我没懂,你这话和我刚刚说的有什么区别?”
“醒风先生。”,恩喜儿暧昧地看着他,“你是你,株树塔是株树塔,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她玩味地一笑:“我信任你,不代表我信任株树塔,他们拿了股权之后完全可以推翻之前的这一切,重新来过。”
树醒风一怔:“可是我个人账户没有那么多资金,来买下这么多的股份啊。”,他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好像很穷。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别的办法,既能兑现我的承诺,又能让我们俩站到同一条战线上。”,恩喜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桌子旁穿过,走向坐在对面疑惑不解的树醒风。
“你不是说我是土匪吗?”,她伸出了双手,抚上了树醒风的脸,“卖相不错,不如你留下做我的压寨夫人,和我一起经营恩氏航运。”,恩喜儿看向他颤抖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树醒风的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