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坐在大殿高楼之上半开放式花园的廊下,身上仅披着件十金一尺的华贵纱衣,任夜晚微寒的春风撩拨着她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她望着被光污染抹成脸颊上的绯红那样色彩的夜空,厚厚的云层暗示了一场雨的到来,射光灯照耀着那样混沌的天空,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望穿。
少女张了张嘴,没有敢发出声音,只做了一个口型。
“妾身……我应该如何称呼您?”
“嗯……现在来说的话,人和人之间平等的称呼,一般就是先生小姐什么的吧。”
“……先生?”
“行,就这么叫我吧,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先生。”
她的心里在念着一个始终被雾笼罩的、虚拟的人。
她不愿意细想这其中的问题,她何尝不知道那个男人只是在利用自己,她只是一意孤行地想要报答他,无论让她做什么事,任何事,她愿意做他的牵线木偶人,只要他对自己说一句“做得好”就能开心一整天。
但也难免有非分之想。
她是人,人就会贪心。
灌顶仪式的时候她想过死,从冰河里走出来之后,想着成为明妃能读到更多的书籍就够她以此支撑着苟活;遇到“先生”的那天,她一开始只是想让他带自己离开喇嘛庙,之后是希望能到传言中富饶先进的谕洲生活;再后来成功进入大殿成为皇帝的妃子,她开始谋求地位和荣华富贵,并且按说好的那样找机会报答“先生”,可现在……现在她真正想要什么呢?
“真情岂在朝朝暮暮,在乎心心念念之间。”,少女低垂着睫毛,低声念着贴身侍女夹带来的那张已经被处理干净了的回复,“待到大计始成时,自由如风乐如春燕……相携共游大千世界。”
自由,多像一句谎话。
她何曾不是从一个牢笼进入另一个牢笼。
可是她愿意相信那个未来会到来。
她甚至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一个吻,就可以满足。
可就连一个吻,他都不愿意给。
哪怕是假装出来的爱也可以。
哪怕是冰冷的逢场作戏也可以。
他连装都装得这么草率和拙劣。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想要他的心。
她为自己的痴心妄想感到惊诧。
或许只要帮他完成他的梦想,他就会施舍自己一点。
“我喜欢的是女人,不是女孩。”
她低头看着自己发育成熟的身体,这点明明早就足以被承认了。
“我喜欢的是人,不是玩物。”
可他却偏偏把她培养成了最完美的玩物。
他是一个骗子,他从来就没有打算去喜欢她。
她其实早就清楚。
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是交易,而且他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他救她出来、给她提供一个好的出路、她得势后再报答自己,甚至非常公平,他明明给了她变得忘恩负义和精致利己的选择,只要她断了那愚蠢的念头,是她自己贪心不知足。
她应该知足,他也希望她知足,她亲眼见着他粉碎掉了自己的医疗记录,所以就算她现在背叛他,面对高高在上的皇室妃子,他也已经什么都做不了,顶多只是能跳着脚骂她两句白眼狼而已。
少女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房间里那些超出曾经的自己想象力的奢华之物,雕栏玉砌、锦衣玉食、鼎铛玉石,唾手可得的自己心心念念的知识宝库和万卷书籍,还有那么多尊敬地服侍她的侍女,已经没人再敢欺辱她……
等她再升一级到嫔位,号作昭仪,就可以开始凭外出申请,“自由”出入大殿,宝马雕车、乘轻驱肥,再向那个蠢货皇帝撒撒娇,她甚至可以在侍卫的保护和侍女的陪伴下,自己去游览谕洲全境,去看那些从来没见过的风景。
也许会在路上偶遇他也说不定。
可她其实连他名字叫什么、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根本就没资格去贪心,他连机会都没打算给。
他说过,她可以谁都不爱,只爱她自己……但言外之意,是不可以爱他。
他还说过自己有妻子。
他有女儿吗?如果他有女儿,说不定甚至和她年纪相仿呢。
少女哑然失笑,她不能再熬夜了,不健康的作息会让肌肤受损,会让她过早失去皇帝的宠爱,那样就会导致自己迟迟无法升位份,从而难以作为有价值的棋子。
她走进了房间里,褪去薄纱,今夜皇帝又被她打发去了别的寝殿,这样的行为出自她厌烦的情绪,也是欲拒还迎、不满足才会更渴望、有遗憾才会更期待的策略。
“先生,愿妾身能和您在梦中相见。”
……
树醒风冷冷地看着屏幕上的医疗和手术记录,这份报告里还包括了秋娘的真实身世——这是他真正用于拴住秋娘的锁链,他当初根本就没有删掉,愚昧无知的神佑国少女甚至不知道有两个词叫“云端硬盘”和“数据备份”。
树醒风有意没有让她学习任何科技相关的知识,理由是她“不需要”。
如果她敢背叛自己,他就会借别人的手,把这份报告间接地提供给皇帝或皇后,对宫妃来说,欺君之罪,是死罪。
他有自信让她来不及辩驳就去死,只要她有一点弃主的苗头。
树醒风的眼神凛冽非常,他是株树塔尖的一头冷血无情的野兽。
秋娘只是他豢养的美丽家畜,一只鸡棚里的孔雀,他将被雨淋透、疾病缠身、羽毛损毁的良禽幼崽捡回家,把她精心养大,送上款待客人的餐桌。
他在本质上跟班禅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他衣冠楚楚、有礼有节,会在对方面前演出虚假的尊重和平等而已,他表面上给对方自由的选择,让她以为爬上高位的自己此刻就算背叛,他也没办法,实际上却捏着秋娘的命脉,她分明就只有顺从和忠诚这一条活路。
男人的手指揉搓着一个纸团,里面是秋娘回复的消息。
“爱?”,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真可笑,一个玩物懂个屁的爱,人才配有爱。”
树醒风弯曲手指,用食指的指背压着拇指的指腹,再用力弹出,将那个纸团击入烟灰缸里,随后又把嘴上的香烟摘下,按在纸团上,任火苗和烟灰践踏她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