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逐渐扩散,就像某种显形剂,凡是它所弥漫的地方,就能透过它看到高悬空中的硕大眼睛。
这些眼睛以双为单位,整齐有序地一排排罗列;每只眼睛的瞳孔都只有中间小小那么一点,就像是某个技艺粗糙的工匠随手用毛笔点上去的。每个瞳孔都齐刷刷向下俯视,与大林对视着。
大林感觉自己像是在玩某种视觉偏差游戏,那些漆黑的小圆点在视网膜上不断地制造重影,而后分裂,只用了极短的时间,数量就呈几何级数扩大,几乎占据了他全部视野。黑点的数量超过了视力承受的极限,他的眼睛开始感到刺痛,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皮。
下一刻,圆圆的黑点开始蠕动,每个黑点上都有触手般的线条向外延伸,有的多,有的少;很快,线条变成了笔画,而后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文字。
“人之初,性本善……”
“……朱秦尤许,何吕施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成千上万的文字铺天盖地而来,每个字都在眼前放大,如泰山压顶,要将人压垮;每一笔,都是浓重的黑墨写就,漆黑深沉,不透一丝亮光,要将人的五感和意志吞没。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有诵读声传来:“仓颉作书,天雨粟,鬼夜哭……”
大林浑浑噩噩,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一个清冷如夜风般的声音自心底响起:“不要慌,你只是在做梦!”
“做梦?”大林猛然一个激灵,好似被冷水从头浇下,“对啊,我是在做梦;这个时候我应该在车上,正在回家路上呢!”
当一个人明确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潜意识就会催促他从梦中醒来,大林也不例外;当“我在做梦”这个念头在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眼前的梦境就变得越来越模糊,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空洞。
很快,大林眼前的景象逐渐消失,只剩一片黑暗,以及从透过黑暗背后照射过来的一抹光明;可就在他准备迎接光明彻底苏醒的时候,一只手突兀地在他肩上一拍:“你先等一会儿,帮我拖住他一段时间。”
刹那间,光明与黑暗同时消退,漫天如山般的文字重现于眼前;他被一巴掌又拍回了梦境中,而且想醒都醒不过来。
“我靠,游野你干什么?”马上要重见光明的时候被摁回来,大林没忍住爆了粗口;虽然只闻其声未见人,但他自认不会认错夜游神的声音。
“帮我拖延一会儿,我这边需要时间处理些手尾,你现在醒过来,那四眼仔没准就跑了。”游野依然没露面,但是对所谓“仓颉”的评价却难得与大林心意相通。
大林也渐渐从焦躁中平静下来;经历过“吞象蛇”和岭尾村的怪事之后,大林对游野已经建立起基本信任。既然夜游神都发话了,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什么“仓颉”,不过是个四眼仔罢了。
“可我凭什么拖住他?”大林看着如泰山压顶却又悬而不落的万千大字,对自身安全放心之余,又对游野交待的任务实在没有把握。
“一个好为人师的老冬烘,你当好捧哏听他说就行了;他自己就能用一堆废话把时间浪费掉。”虽然看不到游野的表情,但光听声音就能听出满满的嘲讽味道。
“哦,差点忘了,你要先把她们两个喊醒。在这个梦里呆久了终究不好。”游野的声音仿佛自带指向,自然而然推着大林转头看向身后的山妹和糖片儿。
“她们也在梦里,什么意思?”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大林的思维能力自然也就回来了;看到两个女孩呆呆看天的模样,只感到不可思议。“这不是我的梦吗,她们只是我梦到的人;我梦醒了,她们自然就不见了,怎么还要我喊醒她们呢?”
“谁说这只是你的梦?它同样也是那两个女孩子的梦,更是那个四眼仔的梦。你们几个的梦交织在一起了。”
游野的话如醍醐灌顶,让大林瞬间醒悟。
“因为她们两个也见过文昌阁里的仓颉神像?那么其他人呢?今天进过文昌阁的人不少,上四楼的人也有,可是这梦里没见到其他人;难道只有我们三个?”
游野的声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这就是我要去收拾的手尾,现在暂时说不清楚。”
“行吧,我知道了。”大林咂摸着嘴,走到两个女孩子跟前,一人肩膀上搭一只手用力摇晃着,“喂,别做梦了,该醒了。”